她说这话的时候,白露和蒹葭退后了几步,让兄妹二人独处。
沈亦一口气堵在了胸口,狠狠瞪了她一眼,“我这是为了谁?昨晚上我可是一夜没有睡好,翻来覆去的想着你的事……谁知道人家根本不领情!”自己这个哥哥,打小就聪明,偏偏不用在正道上,天天想些馊主意,时不时还会使些小性子,最是叫人头疼了。
但也因为这样,沈陌言和他的相处一直非常轻松,他从来不会像别人那样板起脸来,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告诉她,什么话不能说,什么事不能做。见他生气,沈陌言也不害怕,依旧是笑嘻嘻的,“我也喜欢看枫叶啊,只不过更向往江南罢了,诗里面的江南那样的美,我自然想要去亲眼见识见识才好。”
“真的?”沈亦有些不相信,怀疑的看着她,“陌言,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觉得在燕京城,大家都在议论你,所以想要避开?”沈陌言一愣,自己最深藏的心事被戳破,有些难为情。可眼前的这个人,是陪着她长大的二哥……
“我的确有这种想法。”沈陌言也不扭捏,很直白的告诉他:“上官浩然死了,不管是怎么死的,哪怕是死的不光彩,我这克夫的名声也跑不掉了。或许有人会同情我,但更多的人只会在背后指指点点,我可以不在乎那些人。事实上,我足不出户,那些流言蜚语根本不会伤害到我。可是我是沈家的女儿,父亲,大哥,嫂嫂,长姐,还有你,你们总不能陪着我关门闭户一辈子吧?我也不想做依附别人的菟丝花,更不想带来更多的麻烦,我的陪嫁已经足够我这一世衣食无忧了,不是吗?”
沈陌言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侃侃而谈,而沈亦看着他的目光幽远难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话头已经开始,沈陌言也没有打算就这样结束,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一走了之不能解决问题,可事到如今,我除了离开燕京,让这件事渐渐的被遗忘以外,没有别的选择。况且,二哥,你相信我,无论在哪里,我都会过的很好,我并不是永远的离开,只是想过一段自己能够做主的日子,我是真的喜欢江南,喜欢那个柳绿桃红,草长莺飞的江南。”
“哈哈哈!”沈亦忽然仰头大笑,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激赏和赞许,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目光,他不再以一种怜爱的眼神看她,而是完全平等的,就像是对待同辈朋友一样,缓缓说道:“陌言,你能说出这番话,我很高兴,我们沈家的女儿,就该与众不同,你和燕京城那些大家闺秀不同,她们只能踏上一条父母为他们铺出的锦绣之路。而你——”沈亦深深的凝视她,“陌言,你想要走自己的路了。哪怕在别人看来惊世骇俗,不可理喻,可是我却觉得再平常不过,这就是沈家人该有的风骨!”
沈陌言心头似燃起了一团火苗,将她燃烧成灰烬。
在说出这番话之前,她其实没有多少这方面的意识,毕竟女子如衣服,这种思想在周围所有人心中都刻骨铭心。可是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她不是一个附庸品,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不是在未婚夫死去以后,就只能自怜自艾,孤零零度过余生的可怜女人。
她,沈陌言,是镇南侯府的二小姐,是振威大将军沈明朗的女儿!
她的父亲,大哥,二哥,都潇洒而肆意,为什么,她不可以?
仅仅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必须要活在男人的羽翼下,而一旦失去庇护,就只能像风雨中飘零的花,任由雨打风吹?就算上官浩然没有死,难道她只能一辈子顺从他,然后从他身上获得可怜的呵护?
不,不是那样的!
从小到大,她的父亲,她过世的母亲,都只告诉她一个事实,自己的幸福,要自己争取!
沈陌言挺直了腰,不再刻意的隐藏自己,她直视沈亦,发现这时候有一缕阳光自他背后照过来,将他的整张脸都模糊了起来。不由眯着眼,低声笑了起来,“二哥,你说得对,我们家的人,的确就该有自己的风骨……下次,你若是到江南,我会好好款待你的。”
沈亦也回之一笑,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凑在她耳边,戏谑道:“可惜,你猜错了,上官浩然的确是溺死的……”沈陌言心头一紧,随即释然。她和上官浩然不过一面之缘,连他的样子都不甚深刻,除了对上官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感到惋惜,再无半点的悲痛,揶揄的斜了身前的沈亦一眼,“那我倒是想知道,上官家为何这样好说话,莫不是你们去势汹汹,吓着别人了?”
“那可不是?”沈亦咧着嘴笑,发顶一小撮头发一翘一翘的,不知道多得意,“上官家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里经得住父亲身边那群莽夫的叫嚷?还不是乖乖的把嫁妆交出来,同意你大归。”
一想到沈家这些武夫去上官家闹腾,沈陌言就暗自好笑,“据我所知,上官浩然常年游荡在花街柳巷,上官大人对他早已心灰意冷,我不进门,对他倒是好事。”“这你也知道!”沈亦眉毛又竖了起来,“我到底是小看了你!”
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陌言心头略苦。那时候知道这门亲事铁板钉钉以后,她曾派丫鬟去打探过,结果,得到的消息,让她大失所望。她想要嫁的,是一个有傲骨,有志气的男人,而不是,整日沉迷于女色的男人。
一辈子和这样的男人绑在一起,大抵也是一种悲哀吧。
或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第七章 离开(二)
兄妹二人在路口分了手,一南一北,各自走向不同的路。
沈陌言穿过菊花丛,步子轻快得像奔跑在大草原上的小马儿似的。白露和蒹葭就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也不知道二公子和小姐说了些什么,小姐好像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若说从前是花丛里盛放的蔷薇,如今就是阳光下灿烂的玫瑰,样子一样,神态却不同了。
不管怎么说,自家小姐能好起来,好过的,总归是她们这些下人。
白露不自觉的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沈陌言兴致勃勃的,回到屋子就开始领着丫鬟们收拾行李,想着江南天高地远的,一来一回也得一个月的样子,说什么也得多带点东西,免得一路上要用些什么都不大方便。几个小丫鬟鞍前马后的跟着,拿着清单一样一样的核对,唯恐遗漏了什么。
好在几天前她的一些大件物品已经随着嫁妆一起被送到了上官家,如今那些嫁妆和随身用品原封不动的被要了回来,如今只需要清点一番,也不用另外装箱笼了,倒是省了不少事儿。饶是如此,四个大丫鬟一步不离的紧盯着,还是累出了一身汗。
白露就请她去内室坐:“屋子里乱糟糟的,您不如去内室看会书……”沈陌言笑着摇头,“我看着你们收拾,也很有趣啊!”白露也不再坚持,手脚更快了些,蒹葭步子轻盈的走来走去,时不时轻声说几句话,想到墙上的字画也是沈陌言所钟爱的,自己踩在小杌子上去摘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收在了箱底。
许是天生就喜欢美的东西,沈陌言当初挑丫鬟的时候,一眼就挑出了那些容貌最为出众的放在身边,惹得沈亦还笑话了她好一阵。如今几个丫鬟更出落得水灵了,哪怕是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发丝也有些散乱,做起事情来,还是让人觉得姿态优美,赏心悦目。
沈陌言惬意的靠在榻上,静静的看着几个丫鬟,突然觉得很是宁静。
从前,她不就是过的这样的日子吗?
那时候,还有乳娘冯嬷嬷…。。。有时候夏天的时候太热,半夜醒来,总能看见昏黄的宫灯下,冯嬷嬷正一下一下的替她摇着扇子,圆圆的脸上满是慈爱的笑意,那时候,她就觉得格外的满足,好像心里有一处被填的满满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念头闪过,沈陌言突然格外的想念冯嬷嬷,也不知她如今怎样了……
“小姐!”正在外面煮茶的大丫鬟碧落突然急急忙忙走了进来,满脸的惊喜,“冯嬷嬷回来了!”“呀!”这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不,她甚至还没有说起……就好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她正想着冯嬷嬷呢!
沈陌言又惊又喜,一下子跳了起来,趿上鞋子就往外走,“怎么也没有和我说一声?”说着话,就到了院子里,正和冯嬷嬷打了个照面。“小姐!”冯嬷嬷放下手里的包袱,就跪在了地上,也不顾碧落的搀扶,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才抬起头来看她,满脸的泪水,“小姐,您受苦了!”
看来,自己没能大归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燕京城,连冯嬷嬷都知道了……
沈陌言眼里也蒙上了一层泪雾,“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给我们传个信?我们也好叫人去接您……”冯嬷嬷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抽了抽鼻子,“奴婢身子好了以后,惦记着小姐,一个半月前开始出发,路上听说您大喜,急急忙忙赶过来,谁知道……”说着,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沈陌言心里酸酸的,眼眶也有些发红。白露和蒹葭也顾不上对账了,急急忙忙扶了冯嬷嬷往里走,嗔道:“小姐如今早已想开了,您这样哭哭啼啼,岂不叫小姐新添伤悲?”冯嬷嬷一听,立刻止了哭,掏出帕子擦拭眼泪,不住的赔罪:“是我老糊涂了,老糊涂了!”
一面说着,一面从随身带着的包袱里掏出些干果来,“这些都是武昌的热产,姑娘几个也尝尝!”沈陌言扫了一眼,见是一些不认识的灰灰的果子,拿了一个放在这手心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就搁下了。
冯嬷嬷却看见了屋子里乱糟糟的景象,顿时愣住,“这是什么了?”许是一时没有回神,她身子晃了晃,声音都有些颤抖,“小姐这是要离开侯府了?”说着,就要往外走,“夫人过世前,侯爷答应了要好好照顾您的,我要去问问侯爷……怎么能让您搬出去呢?”
白露急忙拉住了她,想到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只能无可奈何的说道:“是小姐自己想去江南散散心!”冯嬷嬷却不相信,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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