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寺乃北昭国皇家寺庙,戒备自比宣王府森严,许墨宸沉思片刻,点头答应,待上马前,却忽对跟随在旁的林立道:“你同王妃一起去。”
林立闻言,略有迟疑:“可王爷你……”
许墨宸淡看了他一眼,未作回答,林立却领会过来,颔首接命:“王爷放心,卑职定会护王妃周全。”
林立办事,许墨宸素来放心,待将事情交代毕后,两行人马相背而驰,北音坐在车厢之中,听着自后远去的马蹄声,心中竟是有些空荡。她掀开车幔,望了眼前方消失的车影,低下头去,掩住面上一片黯然。
碧珠坐于她旁侧,见此情形,笑着安慰:“王爷之事外出办事,小半月后就可回来,王妃不必挂念,小心相思成疾!”说罢,黑漆漆的眼珠一转,“奴婢听说,靖国寺上青山碧水,风景甚好,且幽静少人,王妃素来喜静,到了那里,定时会极其喜欢!”
北音放下车幔,看了碧珠一眼:“看不出来,你这张小嘴是越来越会说了,居然敢道我相思成疾。”
碧珠眼眸一颤,急忙抬手,拍了下自己嘴巴,摇头道:“没有没有,奴婢嘴笨,说错话了。”
北音拿开她的手:“好了,我未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在想,王爷此番出门究竟为了何事。”
碧珠道:“王爷不是说,近日临州城旱灾,他受皇上之命前去赈灾么?”
北音娥眉一蹙:“王爷替皇上分忧国事,自然正常,不正常的是,为何王爷去了,太子却还留在京城中。而且,上次关于刺客之事,他也只是草草了结,并未详细告之于我,只道刺客是冲他而来,既是如此,他此行又为何要将林立留在我身边?”
碧珠咬唇,转眸沉思,呆了片刻后,恹恹道:“奴婢愚
钝,不知。”
北音喟叹一声:“我也不甚清楚,只觉得其中颇有谜团,待到了靖国寺后,你发信告诉父亲,看可否问出些许端倪。”
碧珠点头:“嗯,奴婢知道了!”
说及此处,车身微震一番,复而停下,北音看了碧珠一眼,带分疑惑,碧珠会意过来,掀开车幔,对车夫问道:“出了何事,好端端的为何不走了?”
车夫手提缰绳,回过头来,小声道:“王妃,前方,是太子殿下。”
北音闻声看去,隔着迷离车幔,但见长道前方一家金碧马车若隐若现。她抬手,在碧珠的搀扶下走出车厢,抬眸一看,果真是太子专用之车。
两行人相对停下,面面相觑。
帝都街道并不算窄,若是绕到路旁,可勉强从对方车旁经过,不过太子府中人向来自傲,面对区区宣王府,自是没有半丝让路的意思。
北音看了一眼,失了兴致,对车夫道:“给太子让路。”
车夫点头称是,正提起马缰准备策马,却听前方金曼车厢中传来幽深之声,带分戏谑:“没想到七弟妹为人如此大度,这帝都大道,说让就让了,不怕道旁百姓觉得宣王府太过寒酸么?”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面色一变,暗自噤声,北音却是淡笑依旧:“太子身份本就尊于宣王,妾身给殿下让路,乃在情理之中,又怎会被街坊百姓笑话。”言辞之间,不卑不亢。
车厢内,太子不由笑出声来,带着磁性,十分动听。
片刻后,但见车幔轻掀,玄色身影探了出来,一张略带邪魅的俊脸正对北音,薄唇一挑:“七弟妹果真是伶牙俐齿,本殿下喜欢,却不知你这般匆急,是要往何处去?”
北音曾见过太子一面,自知他喜欢挑逗旁人,并未理会他话中那分轻佻之意,只平静道:“王爷外出有事,妾身去靖国寺为他祈福。”
太子长眉一挑:“靖国寺?”随后,哈哈一笑,“不错,不错……七弟外出,七弟妹祈福,当真是对模范夫妻,令人生羡。靖国寺是个好地方,七弟妹去了那里,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说罢,他放下车幔,坐回车厢之中,对车夫笑道:“掉头,本殿下突然想去一个地方坐坐,就不劳七弟妹让路了!”
北音一怔,却见太子果真离开,遂也未加多想,转身走进车厢,吩咐道:“走罢。”
车夫应了声“是”,车辆复而前行。
林立骑马,跟在旁侧,但见北音神情之时,又联想起方才太子一番话,面色不由凝重
几分。
何为惊喜,何又为突然想去一个地方坐坐,他数月不曾归京,此番一见,倒还真是多了些许蹊跷在其中。
车行近两个时辰之后,在一处青山下停了下来。
此处已是帝都城郊,官道之外,正是护城河,碧色一片,青翠杨柳沿河而生,在河畔投下大片绿荫。
靖国寺建于沉山之上,此刻北音怔在山脚,向上望时,只隔着繁枝碎叶瞥见一阕黑檐,象牙白色石阶自山脚笔直而上,映着初夏骄阳,隐隐散发佛光。
林立下了马后,来至车前,拱手道:“王妃,靖国寺已到,请下车罢。”
北音放下车幔,走出车厢,碧珠紧随而来,待得见眼前之景时,不由呆了一呆,激动道:“王妃,你看!这里的景致当真美得跟画儿似的!”末了,那声音又低了一下,“就是石阶太长了,王妃你走得上去么?不如奴婢背你罢!”
说话间,二人皆已下了马车,北音睨了她一眼,笑道:“我哪就那么矜贵了,再说,就你这身子骨,能背得动我?”
碧珠努努小嘴,不服气道:“王妃,你休要小看我!”一面说,一面生龙活虎地跑上石阶,正想回头向北音展示,却不料脚下一滑,“啊”的叫了一声,摔了下去。
北音扶额而笑。
林立走上前去,声色淡淡:“碧珠姑娘,不必逞强。”说罢,竟是向她伸去了一只手,见她呆怔不动,便垂了眸子,主动将她拉了起来。
碧珠片刻丢了魂,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容貌清俊的男子,吞吞吐吐道:“谢、谢谢将军。”
林立淡淡然道:“不必。”随后,看向北音,“王妃乃金贵之躯,不宜劳累,若不嫌弃,且让卑职背你上去罢。”
北音笑了一笑:“不必,靖国寺乃我北昭佛门圣地,我既是前去祈福,自然要怀有诚意,这石阶虽长,但若不亲自走上去以表诚心,许了愿怕是也不会灵验的。”
林立听此,不好拒绝,遂点头道:“随王妃之意。”
北音向前而行,林立、碧珠紧随在后,一路上,碧珠时不时跟北音说长说短,林立却是沉默不言,容颜皆是一个面色,碧珠好几次偷望几番,都未曾瞥得任何神情。
烈阳当空,额间逐渐染上一层薄汗,片刻后,晶莹汗珠顺着两鬓,流至长颈。北音抬手,胡乱擦了一通,站定下来吁了口气,抬眸一看,这象牙石阶却才走了一半不到的路程。
回眸看去,碧珠稍有汗滴,林立面色不改。
北音心下不由窘了下,暗道日后定要多加锻
炼,不可再如往日那般懒散了。
思量间,碧珠从旁边蹦蹦跳跳地赶过来,黑眸中映着四处之景,欢喜道:“王妃王妃,你到底行不行?”
北音深吸了一口气,逞强道:“别小瞧了我。”
碧珠红唇一扯:“王妃,你就别装了,奴婢早就看出来了,你心下都快觉得自己累死了,对不对?”眉眼中,皆是丝丝神采。
北音蹙了下眉,伸手将她红彤彤的脸一拉:“你很得意?”
碧珠“哎哟”叫唤了声,恹恹求饶,北音却仍不放,无奈之下,竟是将目光抛到了林立身上:“林将军,救我……”
林立一怔,眸中划过丝茫然。
北音看过去:“我在教训我的婢女,将军休要多事,”
林立道:“是,王妃。”说罢,负手站定,望天等待。
碧珠绝望道:“王妃,奴婢错了,日后,再也不敢了……”
北音红唇一挑:“这还差不多。”终是松开了手。
来到靖国寺上时,北音因体力透支,被碧珠先行扶回房中休息,入寺暂居一事交由林立打理,待暮霭时分,他方才归来,对屋中歇息的北音道:“王妃若有别的需要,可随时吩咐,卑职就住在旁边。”
靖国寺内客房质朴无华,简洁清净,北音一行人所住乃一个石院,竹簧傍之,清风过目间,皆透着一抹清雅之韵。北音很是喜欢,左右打量一番,在桌前坐下:“你可会做饭?”
林立一怔,眸中再度划过一丝茫然:“做饭?”
北音兴致勃勃:“难得出府一次,日后的膳食,我想亲自动手,不劳动者不得食,依你们看,如何?”
在旁铺床的碧珠闻言一跳:“王妃,你会做饭?!”
沉默半响,北音道:“我不会。”杏眸一转,笑了一笑,“不过,你们可以教。”
☆、琴音
不得不说,北音是个善变而冲动之人。
她骨子中透着分懒,做事惯于用脑解决,从不亲历而为,但若是遭逢刺激,便会心血来潮,萌生出势必要做成某事之冲动,且向来是雷厉风行,说做便做,绝不怠慢。
然而,事情一旦开始,她这分冲动就会逐步燃烧殆尽,恢复理智,也恢复本色,摆摆手道:“罢了。”
今日这亲自做饭的行动,便是如此。
靖国寺后院清静少人,若无要事,寺内僧人也不会前来打扰,此刻正值日薄西山时分,袅袅炊烟随风升起,弥漫在黑檐之上,如同山间带雨的流岚。
石院之中,碧珠蹲在土灶前,黑着一张脸,手持蒲扇,左扇又扇,一会儿凑近灶口看下里边的火势,一会儿抽回脑袋来咳嗽几声。
北音换了件素雅简洁的短襦,脚踏雪白绣花鞋,自土灶这边跑到那边,娥眉一蹙:“碧珠,你怎么弄的,烟子全到我这边来了……”抬手,扇来扇去。
“烟子烟,莫烟我,我是天上的梅花朵……”碧珠黑漆漆的眼珠一转,恹恹地道,“王妃,这烟也是有眼的,若不是看你这么干净,它才懒得搭理你呢!”
北音杏眸一抬一合,若有所思,煽开面前的灰烟,走过去道:“少贫嘴,你这火到底升起来未曾?”
碧珠道:“快了,快了。”抬起手来,揩了揩脸,红彤彤的面颊上登时多了两片浓黑。
北音眸光一闪,朱唇轻微抽搐一番,忍下嘴角的笑意,转身在木桌前坐下,喝了口茶。
两手湿漉漉的林立自水池旁走了过来,淡淡然道:“碧珠姑娘,还是我来罢。”
碧珠闻言,如获大赦,抬头向那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