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本欲阻拦,却见北音难得凌厉之色,只好作罢,遣了一名小侍卫陪同而去,再三叮嘱。
离开石院后,一条漫漫古道映入眼帘,古道两侧皆栽种青竹,时值初夏,正是一片茂密,青翠欲滴。北音沿着古道向下走去,半晌过后,便来至山腰之际,一片园林当前,偶听窸窣泉音作响,草香弥漫。
北音轻阖双眸,深吸了一口清雅芳香,凝神一笑,正欲向前走去,却听跟随在后的小侍卫道:“王妃,再往下走就偏了,我们该回去了。”
兴致被扰,北音心中颇为不快,声音中多了分厉色:“我下去走走便来。”
那名小侍卫不好阻拦,遂唯有垂首跟上。
穿过园林,又是一条山路向下,北音不断前行,待脚下石阶将尽时,忽听竹簧深处传来叮咚泉音,涤荡在山野之间,好似黄莺绕梁,十分悦耳。北音好奇心起,猜想那地方定有一方美景,遂将脚步一转,顺手拨开面前竹叶,提起裙襦走进了青竹之中。
待眼前绿影层层散开之后,一汪寒潭沉睡在山间繁枝之下,潭前,静立着一名黑衣男子。
北音脚步一顿,猛地僵在原地,怔了片刻,方才对身后随来的侍卫道:“你先退下。”
那小侍卫抬眸一看,方见那黑衣男子一眼,面上就已是惶恐之色,迟疑半晌,终是瑟瑟退到了竹林后方。
北音敛了敛神,绕开脚下的木桩、杂草,走到了那男子身后,静看了许久,才出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烈阳之下,竹影斑驳,泉音叮咚滴落,沈祁皓转过身来,笑了一笑:“你如此聪明,还要我来说么?”
北音不曾抬眸,只望着那汪潭水:“太子告诉你的?”
离开京城之时,她在街道上同太子相遇,本是准备让路,却不料太子突然扬言要去一个地方坐坐,呵,那个突然想起的地方,应该就是将军府罢。
而沈祁皓,恐怕也是他所言的惊喜之一。
沈祁皓抬眸,望北音身后望了一眼,语气淡淡:“就这么让那人退下,不怕到时被宣王怀疑?”
北音随口道:“他不会的。”
平静之声落下,却是寒针一般将眼前人扎了一扎,沈祁皓笑道:“看来,王妃同宣王相处得不错。”棕眸微垂,凝着清波荡漾的潭面,指尖轻轻滑过一叶竹片。
北音抿
了抿唇,岔开话题:“你的伤……”
沈祁皓淡淡道:“无碍。”
北音道:“当日多谢你出手相救。”
沈祁皓道:“保护王妃,也是末将职责所在,无需言谢。”
北音怔了一怔,心中划过丝怅痛,苦笑一声:“原来如此。”如此看着面前之人的背影,忽的感到一丝无力,本是想如年少时一般,上去奚落两句,却未想到,彼此间的氛围早已不复当初。
不知是何时起,变得这般疏离。
北音走上前去,怔怔的看着脚下的一汪潭水,潭面澄澈如镜,倒映着她垂眸的模样,白紫相间的裙襦在清风中翩扬,夹杂旁侧人,那高束的青丝碎发。
他背对自己,故而看不见潭中这番静美之景,三年未见,如今再并肩而站,倒是有了一番郎才女貌之韵,不再似当年那般一动一静,一雅一俗。
奈何,是相对并肩,背道而驰。
沈祁皓道:“你呢?”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北音怔了一怔,茫然地回过头去:“嗯?”
沈祁皓垂了眼眸,淡淡道:“你肩上的伤。”
北音会意过来,往肩上看了一眼,笑道:“小伤而已,早些日子就好了。”
沈祁皓“嗯”了一声,随后迈开步子:“不早了,回去罢。”
北音见他要走,心中竟是惊了一下,上前道:“你去哪里?”话一出,这才意识到这问题问得多么可笑,面上不禁染上一层薄红。
沈祁皓回过头来,薄唇一挑:“自然是回家。”
北音忙顿下脚步,低着头“噢”了一声,沈祁皓掉头过去,往那名小侍卫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棕眸之中闪过一分深意,随后,借清风涌来,他左掌轻抬,两指并住一枚竹叶向前打去,霎时封住了那侍卫的视线。
北音见之一惊,沈祁皓微微一笑,凑过身来,在她三点微醺的面颊上印上清凉一吻,待竹叶闪落时,淡淡离开。
“早些回去。”说罢,人已经消失在了大片竹簧之中。
北音呆怔在原地,往四下一看,早已不见沈祁皓的身影,倒是站在竹林间的那个小侍卫神态慌张地跑了上来,询问道:“王妃,方才是何动静?”
潭水之上碎叶零落,花香阵阵,北音素来沉静自若,此刻却变得有些木讷:“没事,没什么动静。”一面说,一面抬手半掩住方才被偷吻的面颊,复而前行,“不早了,随我回去。”
离开之际,却忍不住向那树影摇动深处望了一眼。
回到石院中时,碧珠和林立已经做好了饭菜,此刻正杵在桌前,静候自己。
北音遣退了身后那名小侍卫,也未再交代他什么,满脸无事的走到了二人身前,眸中依旧是淡淡笑意。
碧珠迎
上前来,面色却有些古怪,好似几分尴尬,待见北音,则如获解脱,欢喜的道:“王妃,你可回来了!”
北音笑了一笑,待瞥见林立时,心下有是一阵狐疑,暗道此人素来波澜不惊,此刻怎竟带分迥然?再看碧珠红彤彤的面色,杏眸又不禁眯了一眯。
如此微醺,倒像有几分情愫暗藏其中,难道是此二人趁自己不在,做饭升火时暗中生情了?
思及此处,北音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打量林立的目光越发仔细,直将其人盯得额间染汗:“王妃,且用膳。”
北音笑了一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关于耗子和北音相逢这一段做了不大不小的修改,觉得耗子还是沉稳些好。
嘿嘿,是不是有几分小坏呀?长大了,大胆了哈!
☆、长夜
归鸦绕树,日薄西山,红霞如瀑,漫过青山远黛,笼罩了苍翠竹簧,斑斑竹影,皆投落在石院红墙之上。
当红日染下的最后一抹彩霞无踪之后,夜幕临至,北音在屋中沐浴完毕,换了衣裳,走出屏内时轻声细语换了几声“碧珠”,却不闻人答应,待走至窗前,忽听石院中传来水声,撩起窗幔看去,才知是碧珠在院中洗衣,隔着清辉月华,背对自己,瘦小单薄的双肩一起一落。
北音初来靖国寺,所带随从并未多,贴身伺候的也就碧珠一人,人多了她会嫌吵,自己素来少事,碧珠的活儿也不算太多,每日里除了烧菜、打水、洗衣之外,便是陪伴自己瞎聊,一日下来,倒也算不上多累。
可此刻看着院中那单薄的背影,北音心下竟是有几分怜惜起来。
碧珠是自小便伺候在她身侧的丫鬟,天底下除去北语之外,北音就待她最为亲近,宛若姐妹,情谊深厚。
碧珠比北音小上一岁半,粗略一算,如今也将近及笄之年,她卑为婢女,自然是没有及笄礼数,但北音心下却还是想赠她些许薄礼,待再留她在宣王府中伺候三四年后,便替她寻个老实夫家,嫁过去安安分分的过日子。
虽有不舍,但却不想耽搁她一生。
窗柩外,洗衣水声还在继续,北音站在窗前,隔着薄纱窗幔吹着夜风,敛眉沉吟,正当此刻,自东房中走来的一个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抬手合了合窗,透过一丝缝隙看去,才知是住在隔壁的林立。
北音怔了一怔,随后抿唇一笑,杏眸浸着星点月华,轻轻眯了一眯。
林立自屋中走出,怀中抱着一个木盆,盆中撞了他昨日换下的衣裳,见碧珠长在水池便洗衣,一时不由些许尴尬,薄唇动了一动,对那忙碌的背影吱声道:“碧珠姑娘,你也在。”
碧珠闻言,躬下的后背僵了一僵,忙停下手中的活儿,低头道:“嗯!”
答完之后,身后却没了声,碧珠眼珠子转了一转,终是站了起来,向后看去,但见林立抱着木盆,呆怔地站在月色下,一双纤长的眼眸浸着清辉,俊朗容颜,加之抱盆的动作,一时间竟有种让人想发笑的感觉。
碧珠傻傻的笑了几声,挠挠头道:“将军,你要洗衣?”
林立敛了目光,淡淡道:“嗯。”
碧珠抿了抿唇,笑道:“那让奴婢来罢,将军放在此处就好。”一面说,一面走上前去,接下了林立怀中的木盆,方顶后,却见他仍是站立原地,不动,纤薄的唇在月色下轻动了番,似有话要言,但终究又什么也未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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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珠抬眸看去,疑惑道:“将军?”
林立垂了眸子,避开碧珠的目光,怔了半晌才道:“如此,便辛苦你了。”
碧珠笑了一笑:“没事!”说罢,转身回去,却听林立低低唤道,“碧珠姑娘……”
碧珠的脚步一顿,身后,沉寂片刻,方才响起林立淡漠的声音:“今日之事,十分抱歉,林某并非有意而为,还望姑娘莫要往心中去。”俊容上,亦是复了往日的神情,面无波澜。
碧珠咬了下唇,长眉紧紧蹙在一起,面上带了分委屈,却是努力微笑道:“没事,那件事,也是奴婢自己不小心,不怪将军……”
林立薄唇轻抿,淡淡道:“那,就有劳姑娘了。”说罢,转身回去,东房烛火摇动一番后,石院中再度恢复寂然。
碧珠往后望了一眼,垂眸笑笑,走到水池边上,抱膝而坐,拾起了木盆中的一件衣裳,灰黑色布料,发怔了一会儿后,才恢复活力,手脚麻利的洗起衣来。
北音站在窗前,透过那丝狭小的缝隙,虽未窥得全景,但却是将那二人所说之话听得一字不差。
今日之事?到底是何事,会将这方才相识几日的二人搅得这般不正常……一面想,北音一面从窗前退了回去,灭了烛灯,掀开床幔,翻身躺在了床榻上。
现如今,她初来靖国寺的惊喜又多了一个。
枕着木枕,困意却迟迟不至,石院中断断续续的水声还徘徊在耳际,稍稍走神,北音便会将其听成今日在山脚下听见的泉音,随后,便会想起沈祁皓临潭而立的背影,以及他离开前,那一个轻如点水,仓促而逝的吻。
带一丝丝捉弄气息。
翻了个身,还是未得半丝睡意,北音心下不禁恼了起来,睁眼闭眼,皆是沈祁皓俯身吻来的模样,沾染竹叶翩扬的青丝,鼻梁之上轻蹙的眉峰,棕眸前微卷的睫毛,薄唇间温热的气息,丝丝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