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千寻背影顿了顿,径自出了院门……
——————————————————————————————————
相邻院子亦是满园桃花,琉璃瓦铺就的水榭楼阁隐蔽在花丛中,门扉虚掩。午后阳光筛过斜开的轩窗,在地面上晕开成阴晴不定的光圈,房内玉簪香浓郁厚重,古朴精致的雕花铜炉冒着氤氲热气袅袅上升,熏染着绘了彩画的天花,衬得画上的飞天神女愈发鲜活。
窗边一张金丝楠木躺椅,上面斜倚着身材析长的男子,虽春寒料峭,却只着了件青色薄衫,大敞的领口直开到胸膛,身旁散落着一张西域手工织毯。
那人本是极警觉的,眼下却睡得正熟,连凰千寻推门而入也未有察觉。墨黑发丝遮住了半边脸容,睫毛打下两扇厚重的阴影,将原本就欺霜胜雪的皮肤映衬得几乎透明。
“傻子……”凰千寻捡了织毯覆在楚三腰间,敛了气息看他安逸的睡容。看了片刻,终忍不住伸出手去,掌心静静熨帖着冰冷的脸颊。“早说了让你不要做赔本的买卖,你又用什么换了我?我本是不怕死的,竟也让你折腾得生生滋出几分眷念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窗外桃花开得正艳,深红浅粉得簇成一团热闹,一眼望不着边际,恍惚间竟似身处朝歌山上四季常开的桃花林。凰千寻愣了会神,冷不丁感觉手心一阵酥痒,却是楚三不知何时醒了,长睫轻颤两下,闭着眼低声道:“你怎的过来了?”
“过来同你说句话。”凰千寻见他醒了,扯了扯他大敞的衣领,指尖不经意触到光裸的锁骨,如剥了壳的鸡蛋般滑腻,便禁不住又摸了两把。“莫非男女体质不同,怎的我体内种了蛊只觉得冷,你却这般虚弱?要不要请个巫师来看看?”
“巫蛊乃中原大忌,谁会承认自己通晓巫术?”楚三抓了她在自己胸前摸来摸去的手,脸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晕红。“你……有话便讲!讲完早些回去歇着。”
凰千寻讪讪笑了笑,反把他的手包在掌心里,正色道:“三爷,你我相识不满两载,我虽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受你青睐,但却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如今因缘际会,你我二人既然同生共死,我今后必也一心一意对你,你看可好?”
楚三脸色一变,蓦地睁开了眼,眸底似疑似怒似悲似怨,万般情绪倏然乍现复节节颓败,仿佛荒野上日复一日的薄雾暮云,令人迷了方向、束手无策,却又遍寻不见痕迹……
——————————————————————————————
凰千寻一晃神的功夫,楚三已恢复了往日嬉笑懒散的神色,玉白指尖微蜷,在她额上弹了一记,笑容清浅得宛如尘埃入水。“小千连人家的定情信物都收了,怎么今日才晓得要一心一意?”
“呃……我何时收过你的定情物?”凰千寻眼睛无意一斜,正看见楚三脖颈上的墨玉菩提葫芦,不由愣了一愣,喃喃问道:“这东西……你不要么?”
“我要它作甚?”楚三摇摇头,一手半撑起身子,一手费力解开颈后盘扣,往凰千寻脖上套。“给了你的,你便好生收着,以后若再还我,我便当你要同我恩断义绝了。”
凰千寻连连点头,又唯恐他体虚力亏,倾身扶了他缓缓躺倒,道:“方才赵思徒说你接连三日未曾进食,我让他去端碗软腻易消化的虾糜粥,你多少吃一些。”
她作势起身,却被楚三猛然抓住了衣袖又合臂一抱,力道大得险些带翻了躺椅。凰千寻膝盖在椅腿上磕出一声闷响,也顾不上疼,慌忙抱稳了楚三。
“小千……我、我……”楚三眼眸紧闭,喘息急促,显然方才那一扯也已用尽了全力。
凰千寻上上下下在他身上勘巡了一番,确定没有内伤之上再添外伤后长舒口气道:“我知道你给莫亦檀的西域布防图是假。”
话一出口,楚三猝然张开了眼,清凉鼻息如蝴蝶羽翼拍打着凰千寻的脸颊。
“你娘能伪造楚荆山庄联络人名单,你也可以伪造西域布防图。其实八月节那晚,你就是想告诉我这些罢?”凰千寻抓了楚三一缕发丝绕在指尖,笑道:“三爷,我从未因此记恨过,你亦不必担心。”
这件事她既三言两语揭过,楚三又何尝是个傻的,当下莞尔一笑,亲了亲她的鼻尖,道:“小千,你已应了人家,今后便当不离不弃。”
他这一笑足足美到了极致,哪怕世间百花齐放、星辰同耀也不能胜其半分颜色,凰千寻俨然已失了魂,盯着他看了许久方才喃喃低语道:“说什么应了你?明明是我觊觎你这天下第一美人,央着你应了我才是……”
第40章 夕阳潜下小楼西2
齐州楚氏祖业距洛阳城不过十数日的路程,楚三因被责返封地,自凰千寻一醒便吩咐手下即日启程。时正值春日,一路花草妍妍、鸟啼风熏,先遣的大批人马早已开拔,只余几两马车走走停停。凰千寻亦弃马乘车,一路照拂着楚三,直至三月方至洛阳。
众人傍晚抵达,因赵思徒打了只野鹿而临时起意在野外搭了篝火烧烤。时暮色四合,洛阳城内已是华灯初上,屋舍层叠无数,宫闱宏伟华盛,反衬得邙山巍峨秀丽,恍恍惚如仙域飘渺。
凰千寻独立于山峦顶端,望着山下的万道晚炊烟火怔忪发愣。山风时盛时歇,猝然掀开白色兜帽,吹得她微微眯了眼。发丝凌乱飞扬之间,似正要乘风归去,却被人自背后稳稳抱住,双臂铁箍般搂住她的身子,力道不轻不重拿捏得恰到好处。
“外面风大,怎的就这么出来了?”凰千寻回过神来一笑,解了斗篷披在楚三身上,仔仔细细系好,眉眼之间尽是关切。
楚三低头看着细白指尖在自己颈间翻转,面前女子笑意妍妍,墨黑的眸子仿佛将要融进身后的苍茫暮色里,一时感慨良多,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才好,看到她皱眉便失魂落魄,看到她笑又满心满眼的欢喜,想将她变成拇指大的小人儿藏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无论她在别的什么地方都不得安心,放在自己身边又唯恐她不开心……
所谓爱莫能深,大抵便是如此这般了。
楚三的身体显然比理智直白得多,待反应过来时,已再度将心上人抱进了怀中,凸起的喉结顶着她的黑亮发心,间或蠕动两下,痒得凰千寻笑弯了眼。
“小千,往后切莫再独自离开了。” 楚三自两人苏醒后从未提及此事,此刻蓦然提起,指的自是凰千寻私闯百里府一事。当日情形危急,现在想来仍心有余悸,于是话里话外难得透出几分手足无措来。
他因气血虚弱而声音轻缓,一字一句却咬得极清晰,彷如黑白分明的棋子落在青玉棋盘上,看似全无分量,实则暗潮万千。“你心里念着百里濯缨,但他终是舍了你……小千,你对我的情意哪怕只有对他十分之一,我也是喜欢的。”
————————————————————————————————
凰千寻额头抵在楚三胸口,感觉他的声音在胸腔里震荡,如涟漪般缓缓潋滟开来,波及着她的心尖也跟着颤了一颤。
“我们家西楼绝不会说这样伏低做小的话……你是哪个?”凰千寻轻轻挣脱开楚三,偏着头,一手托着下巴佯装思考,黑漆漆的眼睛里流转着星芒,笑容缱绻无限。
楚三腰身震了一震,脸上神色似惊似喜,显然已被她那句“我们家西楼”勾得丢魂弃魄。
凰千寻嘴唇一翘,敛了敛笑容又道:“三爷,凰千寻并非拖泥带水之人,当断则断,必不会皱一皱眉头。我既然应了你,他日怎样待百里濯缨,现下只会更尽心待你,你不要胡思乱想……这里风大,我们回车里罢。”
她顿了顿,握住楚三略微冰凉的手抬步下山。楚三指尖一翻,反将她的手牢牢包在掌心里,旋即展眉一笑。
彼时他们身在邙山山顶,头顶月落清辉,身后是洛阳城的万家灯火,绣着相同样式的牡丹花纹的宽大衣袖交叠在一处,随风鼓鼓作响。楚三的发梢掠过眉边,羽毛般轻搔过她含笑的脸容,那痒一直蔓延到心里,仿佛有什么人跟着在她心上缓缓拨弄……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的夏日,当他叼着芦苇,枕在她腿上乘凉。苇丝若有若无扫过她的脸颊,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邙山夜景,才明白那一刻的失神,想来便是心动的瞬间。
————————————————————————————————————
翌日,凰千寻醒得早些,也不忍唤醒楚三,待城门一开便吩咐众人悄然回府。入城时恰是清晨,月浅露重、云淡风轻,城内人皆未晨起,只闻白马寺钟声浑厚悠扬,袅袅传至数里外,隐约似有佛音梵唱。
一行人入了郡王府,安顿好楚三,凰千寻牵挂着郑胡子,便又偷偷溜上了大街。街上行人不多,尽是赶早经营早点摊子或推车运水的小贩,偶尔不甚在意地打量她几眼,随后擦肩而过。
衡门酒肆在洛阳城南,与城北的富庶相比,破败简陋得有些寒酸。凰千寻推开酒肆大门,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连咳了几声,一面暗自叹气,一面摘了郑胡子房门上她亲笔手书的“外出勿念”。
院子里倒显得干净,大约前几日刚刚下了雨,青砖石瓦被雨水洗得油光透亮,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树枝上郑胡子挂的灯笼早不知被雨打风吹去了何处,只残留下一抹大红,衬着枝桠上覆满了的新绿,完满之下又有几分苍凉。
凰千寻挽高袖子,在井边汲了桶水,正捏了抹布仔仔细细擦着台面,忽听外面有马蹄声由远而近,最后竟停在了院门外。随后有人翻身下马,脚步声轻得仿佛尘埃入土。
————————————————————————————————————
来人是个青年男子,容貌俊逸出尘,年纪看着比凰千寻略长几岁,穿一袭紫金色华服,举手投足间优雅无比得透着贵气,却又容色内敛沉静,全无一般贵族子弟的骄纵跋扈。门一开,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