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微微一转,竟又回到楚三身上,想起她家男人虽在外人总是面前一副冷冰冰的淡漠样子,实则面部表情丰富得很,或委屈或哀怨,或狂喜或撒娇,什么情绪都明明白白得写在脸上,要么就坦荡荡说出来,从来不用她费尽心神地猜测。
而百里濯缨则喜怒不形于色,难怪那十年她猜得辛苦,却始终不合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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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大概被百里濯缨的随从挡在了门外,边哭边嚷着要进屋去服侍小姐。百里濯缨自然不会让她进来打扰,俯头轻轻亲吻凰千寻紧抿的唇角,柔声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日指来服侍你的红拂,那丫头天天念叨你……上次听说你过府赴宴,却没唤她来伺候,险些把我耳根子磨穿了,我……把她送给你可好?”
他这一说,凰千寻也想起那整日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不免有些头大……百里濯缨却浑然不知,又弯腰将她抱了起来,一手箍在她腰间,一手自上而下抚摸她的头发。“你又记不记得,那时你曾……”
话没说完,却听门外两声惨叫又两声闷响,随后门扉被人一脚踢开,两前一后地走进三个人来。前面两人一个脚步急躁,一个冒冒失失,一听便知是沉不住气的璎珞与赵思徒。后面那人脚步沉稳、心思缜密,然而一贯绵长的内息却在看见她的刹那,乱了。
会为她焦急、为她欢喜、为她颠倒黑白、为她方寸全失的那个人……除了他,还有谁呢?
凰千寻虽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却能感觉到楚三的目光正一寸寸扫过自己周身,待确定她并无大碍后,才暗自松了口气,冷冷道:“方才情势紧急,多谢百里公子出手相助,但眼下我家娘子需要静养,还请公子让我带人回去。”
百里濯缨挑眉看向楚三,揽着凰千寻的手非但不松,反而更紧了几分。楚三眉心一挑,就要动怒,却又见他挑起凰千寻鬓角的发丝,送至唇边轻柔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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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吻无异于火上浇油,楚三绝美的桃花眼微微一凝,珊瑚般艳丽的唇角泛着寒意,便是发怒前的征兆。
若凰千寻此刻行动自如,必会扑上去抱住,温言软语地好生劝慰一番,只可惜她也有心无力,只得软绵绵靠在百里濯缨怀中,任凭着四周空气越来越冷,几乎滴水成冰……
只是那寒冷虽来得迅疾,去得倒也快速,凰千寻只感觉心里一片温暖,像阳春三月新绿的柳条搅动着初初融化的河水。那个人只是默默站着,什么话也没说,她却清楚他之所以顷刻间收了怒意,只是因为害怕再惹她受了寒。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孩童……
凰千寻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又或许只是因着他在身边而底气十足,竟猛然睁开了眼。彼时她因出身而被凤凰氏见弃,一路走来处处防备、步步为营,只有在聂庭身边时才得安心。而此刻,能令她全然放心的,却变成了她那风华绝代的夫君。
“西……楼……”
细弱虚微的声音自女子口中溢出时,在场几人都呼吸一滞。
楚三与璎珞、赵思徒完全是因没想到凰千寻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苏醒而始料未及,而百里濯缨则是在听清楚她呼唤的名字后,胸口处撕心裂肺般的一疼,似有谁在他心上掏了个洞,就算将来现世静好、岁月如歌,也终难填补上这一刹的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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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时寂然无声,而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楚三。他身若闪电、形如鬼魅,不知用了什么身法斜插进百里濯缨与凰千寻之间,只轻轻一拨,便将凰千寻揽进怀里,又迅速退开一丈远。
这功夫看着诡异,其实他用的也无非是楚氏绝学,加上凰千寻无事时说给他听的聂庭亲创的步法。只是之前他一直无法将二者融会贯通,与凰千寻演练了数月也不得其门而入,却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平常稀松地使了出来,仿佛已操练过千百遍一般。
百里濯缨见了他的身法更是周身一僵,目光一反常态的锐利,疾疾射向凰千寻。凰千寻半昏半醒地没有察觉,倒是楚三触感敏锐,捕了个正着,视线正与百里濯缨相接,似隔空爆了个凌厉的火花。
然而二人谁也没说话,又不约而同看向了凰千寻,大约那些事也都心知肚明,只瞒着她一个……
微凉的体温甫一接触身体,便觉得一阵舒坦,凰千寻不知那两人间正暗潮汹涌,只满足地长长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极轻极浅,却震碎了二人间堆砌的看不见的厚重壁垒。
“小千,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了?”楚三第一反应便是方才从百里濯缨手中抢人时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她,因而容色一紧,声音略微急切。凰千寻浑身无力,只勉强半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极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是冷了?还是出来了大半天,肚子饿了?我出来前吩咐厨房烧了松鼠桂鱼,你还想吃什么,让赵思徒传话回去。早说了让你出来时多带几个人,你怎么总也不听我的。还有,这身上披的是谁家的斗篷,看上去好生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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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美人絮絮叨叨得仿佛街头巷尾拉家常的老妪,凰千寻哭笑不得,嗓子又哑哑得说不出话来,只得闭着眼睛转了转眼珠。
楚三一见她有了反应,终于闭了嘴,脸颊轻轻贴着她的额头摩挲,眼睛里尽是绵长情意。“小千,这地方不好,看着破破烂烂的,我们还是回家去。”说着唤了赵思徒与璎珞,抱着凰千寻一路走出院子。
院门外停着楚氏特制的马车,车壁贴着棉帘子,厚实保暖,车轮上垫着防震的软木。
百里濯缨不由自主地跟了几步,眼睁睁看着楚府下人打起车帘,待楚三与凰千寻上车后,又缓缓放下了帘子。帘子一寸寸放低,一寸寸挡住了阳光,也一寸寸遮去了那女子清秀的眉目……
他下意识抬了抬手,似是想要拦住什么,却无奈地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拦不住。拦不住她惊鸿游龙般出现在生命中、拦不住她黑如夜幕的蛊惑的眼、拦不住她对自己的好、也拦不住她毅然决然地放了手……
原本他一直以为,他与她之间,主动权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却直到这一刻才知道,他能掌握主动,无非是因为她愿意纵容他,而她一旦转身,便什么都剩不下了。
他拦不住她来,拦不住她走,就像拦不住自己不期然的心动……
第64章 第 64 章
黑暗。
无尽的杀戮和殷红的河流。
远处,瑰丽宏伟的宫殿在大火中焚烧,冒着炙热的浓烟。不知哪里传来声嘶力竭的惨叫,一声声,仿佛敲打着地狱的丧钟。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天空,尸骸堆了满地,没有头的骷髅和血肉模糊的僵尸从地底钻了出来,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铺天盖地的红,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然而月亮却大得出奇,散发着妖冶的光芒。耳边充斥着隆隆的擂鼓声和战马嘶鸣。神明一样的迦蓝山仿佛化身为巨大的恶魔,将地上的断臂残肢统统揽入口中。
他不顾一切地跑着,眼看陷入了流沙,有人从远处赶来,将他推上了沙丘,自己却被悄无声息地淹没在了万年黄沙之下。迦蓝神山瞪着血红的眼,那双暴戾的瞳孔中,似乎已深深地印上了他颤抖着的胆怯的身影。
肃穆华丽的神殿里,再没有雄伟的神像和仁慈的祭司,满眼都是断壁残垣与冰冷的尸体。鲜血将清澈的司幽河水染成了红色,河中绽放的白莲也被染上了诡异的猩红。昔日的繁花似锦,如今却只剩下一个细弱的声音在耳边呓语:王子殿下,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他猛一回头,眼看着迦蓝神山慢慢消失在了地平线上,无声无息地化为一滩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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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冬涯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头顶的淡青色幔帐,竟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这一路逃来,每次睁开眼时,不是破破烂烂的帐顶,就是四面漏风的破庙屋檐,而被那些恶人卖进琼华楼后,又因精神紧张而夜夜不得入眠。
已经很久未曾有过这样一刻,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流水般柔滑的帘幔,身上盖的不是破茅草,而是温暖柔软、触感极佳的丝绸被。甚至……守在身边的人,也不再是那些已经牺牲了性命、化为雨露重回迦蓝神山的凤凰氏勇士,更不是日日夜夜看押着他、唯恐他逃跑的恶人,而是、而是……那个只有在梦中才会看见的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他站在窗边,双手极自然地扶着窗台,阳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看上去好像敛了羽翼的仙鹤般优雅清透。她似乎刚刚沐浴过,穿着宽松的月白色长裙,一头乌发随意披在身后,偶尔还滴下几滴水珠。水珠在地板上渐渐氤氲开来,也被阳光洒上了一层浅浅的金粉。
凰冬涯看得入了神,甚至不敢出声,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敲碎了难得静谧的美梦,惊醒了梦中人。
然而那梦中人却不理会他小小的心思,形状漂亮的耳廓微微一动,已听出他频率不稳的呼吸,竟携着阳光转过身来,先是展颜一笑,然后一步步走到床边。乌黑的眼眸浸着水色,裙摆随着步伐上下翩飞,真如白鹤亮翅般风姿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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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冬涯慌乱地低了头,竟不敢再看她,唯恐她像以往那样轻声呵斥,然随后又想起这是在自己梦中,即便偷偷多看几眼,她也无从知道,便又抬起头,贪婪地盯着她瞧。
“傻孩子,做噩梦了?”
话语轻柔而带着丝丝缕缕的暖意,温暖的手心覆上额头,是连在梦中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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