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血刃- 第15部分

但是，当托盘送到伤员身边时，王爷大人脸上只剩下了忐忑不安。

谢小亦面不改色地将所谓苦口良药一饮而尽，再秉承着浪费可耻的美德将粥一口气吃的干干净净。然后，眉眼弯弯，微微一笑，好像是初春的暖风拂过了柳梢，少女说：“谢谢，做得很好。”

赵廷贤看着谢小亦腮边小巧的梨涡，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句诗来：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赵廷贤忽然说：“你伤好之后，我们去敦煌。”

谢小亦微笑着回答：“好。”

有伊人如斯，胜璞玉浑金。

端着托盘退出房门的王爷大人方觉原来自己也饿了，便进厨房盛了一碗剩下的粥，刚喝了一口，立刻全喷了出去。

这……味道……简直比毒药还能杀人于无形！

赵廷贤看着一锅不是毒药胜似毒药的粥，凝眉思索良久，忽然扬眉了悟。

如果，谢小亦喜欢他，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过分的顺从、无条件的温驯、绝不说让自己不高兴的话……一切，只是因为谢小亦其实在默默地喜欢他吧！

前些日子被拒绝的不舒服顷刻间烟消云散。

那个少女，其实，在喜欢他吧！

谢小亦为他做到的一切，总不可能因为他是雇主就能做到那种程度。

无微不至，毫无瑕疵。

觉得自己占到了上风的王爷大人不可抑制地微笑了起来。

“你伤好之后，我们去敦煌吧！”

“好。”

似乎连这个简简单单的“好”字后面，都多出了几分特别的意思来。

王爷大人得出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微笑着将一锅糟糕的粥全部倒掉。

唔，果然还是谢小亦的手艺更好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自信过分，就是自恋，自恋过分，活该倒霉。

、风沙（下）

敦煌，敦煌。

小铺子里，赵廷贤看着面前的一碗驴肉黄面皱起了眉，谢小亦夹起一筷子，筷子上的面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与袅袅的热烟，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界限；也让人的脸朦胧在袅袅的热烟里。

谢小亦说：“吃吧，味道很好。”

赵廷贤犹豫一下，尝了一口，口感筋道，很有嚼头，而且有一股醇香肉腻和香菇甜味。

是很好吃。

小铺子虽然十分简陋，只有一间小破屋和几套桌椅板凳，但生意还行。老板是个虬髯的大汉，生的方面阔鼻、浓眉大眼，十分英武，而且似乎和谢小亦很熟，和谢小亦打了个招呼。

这里很热，一碗热腾腾的驴肉黄面下肚，赵廷贤已经出了一身汗。而谢小亦跟个冰人似的，半点汗意也无，像苏轼词中写的：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谢小亦取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对那大汉点头微笑，道：“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大汉嗤笑一声，嗓门洪亮地道：“扯淡！这这儿摆个破摊子，饿不死就行了，那像小亦你啊，接生意接的手软！”

赵廷贤敏感地注意到了后半句。

但谢小亦只笑了笑，没搭话。

＋＋＋＋

敦煌莫高窟，位于鸣沙山东麓断崖上，在一片炙热滚烫的沙海之中。

今天没有烈日，全反而闷人的紧，天也有点灰蒙蒙地，似乎，是要下雨了？

赵廷贤骑在骆驼上，跟在谢小亦那匹骆驼后，驼铃声清脆悦耳，和骆驼的脚步一样慢慢悠悠，让人的思绪随着驼铃飘到某个地方。

他一边擦汗一边注意着谢小亦露出的一段白净的脖颈，也是半点汗意全无，心想：这人怎么不怕热呢？夏天都可以当个活动冰块了！

赵廷贤觉得自己热到极限了，喊了一声：“谢小亦！”

坐在前面的骆驼上的少女回头，眉目间一派温和恬然，声音清澈，听在耳中凉沁沁地：“已经到了。”

凉沁沁的声音从耳畔滑过，赵廷贤莫名就觉得畅快了许多。

敦煌莫高窟，要到了。

还有十步的距离左右。

赵廷贤忽然下了骆驼，虔诚一拜，额头碰到滚烫的流沙，皮肤有炙烤的感觉。

佛，我寂寞，那又该如何？

“我们，进去吧。”赵廷贤起身，看着抱臂站在一旁的谢小亦。

他连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谢小亦的回答。

谢小亦一定会微笑着说……

“嗯，好。”

少女这样微笑着应下。

赵廷贤忍不住窃喜。

但他忘了，佛也是寂寞的，又该如何？

壁画、经书、神像。

那些温暖又艳丽的颜色充斥了眼眸。

漂亮的壁画，是哪位画师倾心力作。

刻印的经书，墨香犹在，隐隐泛黄。

精美的佛像，微微颔首，端庄慈祥。

远处，似乎有清音梵唱，木鱼声响。

赵廷贤跪在一个蒲团上，又是一拜，抬头，正好看见谢小亦抱着暗色的骨灰盒，仰首看着壁画上反弹琵琶的飞天，但是，年代有些久远，不免斑驳，飞天艳丽红装褪色，但指间却依旧有飞花散落，姿态妩媚，又带着神的凉薄。

赵廷贤正好看到谢小亦的眼，清明如水，敦煌莫高窟让人迷醉的魅力似乎未能对她有丝毫的影响。

低头，便对上了那抱着骨灰盒的手臂，一截露出的皓腕上缠着一串古旧的莲子佛珠。

据说，用莲子串成的佛珠诵经一遍，积福是其它念珠的千倍。

谢小亦注意到了赵廷贤的目光，低头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然后笑了笑，随手就将念珠取下，递给赵廷贤，道：“送你吧，这是我以前送另一个雇主来这里时，一个僧侣赠给我的，我不信佛，留着也无用。”

赵廷贤神使鬼差地接过念珠，莫名心中一暖，也不推辞。他从蒲团上站起身，凝眉，道：“你不信佛？”

谢小亦靠在那些斑驳的壁画上，微笑，笑容沉静美好，宽容温柔，倒是像极了那些千百年前的匠人们精心雕琢而出的佛。可是这样一个人，却说，她不信佛。

谢小亦低低一笑，说：“嗯，不信佛，就算有，他能渡苦厄，却不渡我。”

谢小亦的声音太低，赵廷贤没听清，但是少女靠着壁画低语时，有洞窟外的流沙飞进，金灿灿的，晃人神迷。

赵廷贤握拳，捏着念珠，说：“我们去圣殿。”

谢小亦刚刚那副样子让他没来由的心烦，他还是想看见谢小亦微笑着说……

“好。”

不会拒绝，不会反驳。

就像是洞窟里这些栩栩如生的佛像，无论众生对他们许下什么愿望，他们都只会默默倾听，一直颔首，如同应许。

＋＋＋＋

大雨倾盆而下。

倒是运气，赶上了沙漠里难得一见的大雨。

谢小亦和赵廷贤坐在圣殿里，听着僧侣们喃喃念经，殿里檀香袅袅升起，让人无端肃然起敬。

豆大的雨点敲打在黄沙上，打出一个又一个小沙坑，声音“啪啪”，闷响，并不好听。

但是，这些雨点像是打破了一个罩着热气的膜，天气凉爽了起来。赵廷贤满心的不爽似乎也随这场大雨而去，他说话的兴趣也莫名其妙上来了。

“你刚刚说，以前，也送过雇主来敦煌？”

谢小亦愣了一愣，然后点头，“嗯”了一声，说：“是。”

赵廷贤追问：“是怎样的客人。”

谢小亦自自然然地回答，没有一点要为客人保密的意思：“也才两个月前的事情，是个姓楚的客人，年纪不小了，但还很英俊，说是想要找一个死后可以让灵魂安宁的地方，他还说，他有两个儿子，他一个也对不起。”

赵廷贤嗤笑，道：“生前做了罪无可恕的事情，以为只要找个离佛近的地方就能得到解脱，真好笑啊。”

谢小亦勾起嘴角，道：“嗯，的确很蠢。”

赵廷贤又问：“那后来呢？那位客人怎么样了？”

谢小亦淡淡道：“他和送我念珠的僧侣谈了一夜，第二天就死了，留下遗言，要葬在这里，不需墓，只要一个坑，将尸体放进去，变成黄土一抔，不过说起来，那次运气很好，和那个客人一起看到了一场比较少出现的海市蜃楼。”

赵廷贤沉默，想了想，忽然笑道：“这倒也算是死的明智，若我此生有幸，倒也愿意这么个死法。”赵廷贤是故意这样说的，不过，他也的确觉得，这种死法很不错，至少，比葬在皇陵里，孤独地陪着那些和自己一样寂寞的祖宗们要惬意得多。

赵廷贤忽然很想看看少女听到自己说自己的死法会是怎样的反应。

这种像个娘们儿一样别别扭扭的试探，是他向来不耻地。

他自己都觉得这么做真丢脸。

但是他现在仍然捏着一把汗等着谢小亦的回答。

谢小亦微笑着说：“如果你现在死在这里，我可以埋了你，我们现在还是雇佣关系，埋你也算是我的责任。”

赵廷贤沉默，然后抚额，难道，她连调情试探的话都听不懂？

赵廷贤忽然站起身，面对谢小亦，用命令的口吻蛮横地说：“送我回中原之后，还做我的护卫。”

谢小亦皱眉，道：“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不会为一个雇主工作两次。”没有不耐、没有厌烦，只是又一遍的解释表情。

赵廷贤的双手在袖子将那串莲子念珠大力扯坏，念珠滚在了地上，变成一颗颗独立的莲子。赵廷贤转身，沉默片刻，轻笑，说：“啊，弄坏了。”

谢小亦摇摇头，微笑：“一串念珠而已。”

谢小亦微笑的表情和平常一样，温和如水，精致又让人舒服。这种笑容，多一分就做作，少一分则不足。

赵廷贤突然觉得，脊背发寒。

谢小亦，不是不懂调情，只是在，置之不理。

就像，她对他的态度，根本不是什么隐秘的倾慕，而是千篇一律地麻木应付。

赵廷贤忽然向前走了一步，蹲下，衣摆下的靴底将一颗莲子碾的粉碎，用力之大，都能感觉到莲子是如何隔着靴底硌着自己的脚底。

他听见自己低声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谢小亦的声音依旧悦耳，让人舒心：“我不信佛，信佛的人懦弱，我不爱人，爱人的人，寂寞。”

这样的声音说这样的话，竟然和身后僧侣喃喃念经的声音融合在一起，丝毫不突兀。

雨一直下，不曾停歇。

赵廷贤说：“雨停之后，我们启程，送我回中原。”

少女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