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性严谨,很少对谁另眼相看过,这当下,他对香宓的观感全然改变,再也不敢拿她当十几岁的孩子瞧。
「但这也太多了。」他可不是趁火打劫的人。
「你不是存了钱庄?这些我拿去零花,其他的你只要记得记帐就好。」她拿了两张面额写着五十两的银票,和一些碎银、金链子後,再也没多看那些银票一眼。
赫泉没辙,只好又把包裹重新包好。
明日看来得再跑一趟钱庄了。
「你说这里叫晁南国?」她不轻不重的问了声。
「是的。」
「这样啊……」
因为睡得早,反反复覆作着断断续续的梦,梦里一下是残肢断骸,一下是大卡车迎面而来的惊险,一下又是黑棺里的冰凉冷幽,睁眼的时候,天才蒙蒙的亮着,翻过身已经无法入眠,香宓索性早早起床。
古代衣服繁复,光靠自己穿着实在是太难了,等好不容易搞定推门出去,都花了一段小时间,她找到已经在灶间忙着起火的晚冬,只见她手脚俐落的往炉膛塞入干稻草,架上细小的柴火,火星很快燃烧起来,接着又放下掏洗过的米和粗粮,盖上锅盖,一转身差点撞上正在看着晒乾挂在竿子上的玉米穗子的香宓。
「我本来想说把大米给煮了再给小姐送洗漱的水盆用具,可您怎麽起早了?」
晚冬反应很快,煞住脚步。只是这小姐怎麽净瞧着穗子?听说她不是凤京人氏,是她家乡没这东西吗?
「睡不着就起来了,我想刷牙洗脸,来跟你要点水,你也别麻烦了,告诉我东西在哪,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二十一世纪的那个她虽然说不上娇生惯养,老太爷也从来没让她碰过瓦斯炉,出社会後,真逼不得已要下厨,也就只弄出个毫无技术性的泡面,晚冬身後那冒着烟的灶台锅勺真的太原始了,她连见都没见过,要是像刷牙洗脸这种事情还要晚冬张罗给她,她不就跟个废柴没两样了?
於是她看着晚冬去厨房後头的井口用辘轳打了一桶水上来,又给她青盐、柳枝,等她打理好自己的门面再回到屋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晚冬已经等在那里,床铺上放着一套乾净的衣服。
「小姐。」
「叫我香宓,要不叫我香香也可以。」
「这不好,怎麽说小姐都是客人。」
「别把我当成客人,你客气来、我客气去的,那多别扭。」
「赫泉说,您是咱们府上的恩人。」她低眉敛目,手里拿着一把木梳,一看见香宓赶紧迎了过去。「是菩萨。」
「没那麽严重,我也会吃饭放屁,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看起来他们都把她当成了衣食父母,这个担子她可没答应要扛,千万别误会了。
晚冬哑了。吃饭放屁,这小姐到底是打哪来的?说起这种不雅的话脸色变也没变一下。
想归想,她手可没停。先是为香宓换上乾净的衣服,再用宽约十寸的深绿色绸带束了腰身,又替她把辫子解开重新编过,从额心中分,左右分别拢些发丝编成两条辫子束在脑後,用丝带紮起,垂到腰间,其余的绑成两个角髻。
她仔细端详香宓,她的眉眼生得特别好,睫毛很长,雪後晴空的素颜,温润如明珠的肌肤,即便身上什麽装饰也没有,也是光彩夺目的。
这般年纪已经有这种如花容貌,不消几年,就更难揣度了。
「晚冬姐姐,你有一双巧手。」
「这算不了什麽,家家户户的女子谁不会?」晚冬失笑。打点自己门面可是每个姑娘家得学会的事,但她哪知道对从另外一个时空来的香宓来说,这种只想把女子的身体包得像只蛹的衣着,她只觉得很烦。
夏天嘛,休闲裤、各种不同的小可爱才是王道啊。
接着晚冬又从竹篮里拿出早膳,一小碗的粥,一碟萝卜和嫩黄香喷喷的荷包蛋。
看来晚冬把赫府攒起来的蛋都给煎了。
「我记得你煮了粗粮饭。」
「那种粗食,小姐……香香小姐一定吃不惯,所以……」
所以他们几个人打算吃那些粗粮就是了,至於鸡蛋,应该是她跟家里的两个主子才有的特权。
「以後我吃什麽,你们就吃什麽,你们吃什麽,我也吃什麽。」她有些光火,粗鲁的夹起一颗荷包蛋,剩下的全让晚冬给撤了。
用过早膳,香宓决定出门。
什麽都不做是无法改变眼前的困境,自己如今小孩子的身份,应该不会引人注意才是。
庭院深广,雕廊曲长,经过一扇大理石的大插屏,发现里面是一座她没看过的院子,院子里隐约有个人影。
这里虽然是别人的家,但是自从她醒过来以後,也没有谁告诉她哪个院落不能踏足,既然没来过,她就很自然的越过朱粉水磨拱门,墙边用大罎子植了几朵睡莲,下面是西番虎皮草,清一色白石台矶。
巨大的木芙蓉树苍老纠结,横倚一侧枝条下有石桌椅,上面坐着一个外罩藏青色绸缎背心的少年,深蓝的丝带在背後发里若隐若现。
只见他无聊的翻着一本书,长长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微颤,可下一个瞬间,就把那本书扔在地上,人也站了起来。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猝不及防的撞进了香宓的心里。
深邃完美无瑕的五官,脸上轮廓还带着几分俊秀少年的青涩稚气,皮肤比剥壳鸡蛋还要白皙晶莹,脸上有一层毛茸茸的细毛没褪,看起来像是有层莹光。
把金贤重、木村拓哉、布莱德彼特和张根硕加起来也没有他美丽,他根本是个梦幻美少年!
她知道他是谁,他是赫府的傻子公子。
不过,人真的没有十全十美的,拥有一副不输女子的美貌,却是个傻子。
赫府的仆人很维护这个小主子,没有一人当着她这外人的面讲这种要命的话,但人都是这样,话说多了,蛛丝马迹里的遗憾就显而易见了。
老太爷常常说她早慧,她自己却不觉得,其实人笨拙些,无知也是一种福气,像在二十一世纪她早早就死了,让老太爷送她这黑发人,早慧又有什麽用处!
「是谁?」
「啊,被你瞧见了。」被人发现的香宓很自然的走出来。
「我没见过你,你是谁?」他额头饱满,下颔有力,眼睛细长,黑如泼墨的眼眸里有抹很像困兽的压抑。
「我叫香宓,你呢?」
「赫韫。」
「你怎麽拿书本撒气?它得罪你了?」把书册拣起来,掸了掸,书皮上用隶书写着「论语」两字。
「我看它不顺眼,夫子明日要考默书,我……赫泉禀报过,说府里多了个人,就你吗?」他突地改变话题,语气有点慌、有点闷,还有点着急。
「懂半部论语可以治天下。」
据她所知,学子的读书压力从古到她上辈子的现代都一样辛苦。
虽然这时候的学子没有各种基测等着他们,但是想扬眉吐气、光耀门楣,科举就是一个大门槛。
因此四书、五经、三字经、弟子规都是要熟背的,大量背诗词、游记散文等,然後就是史书,比如说史记、汉书、三国志、资治通监都是重要的部份,最後就是背文言文,没命的读,直至熟背,所以说古人读书也是很辛苦的!
她从来都不觉得死读书有什麽好。
「我不要天下,我只要重振家声、光宗耀祖就好!」
默书,这她帮不上忙,光耀门楣,这她也帮不上,这担子太重、太过压人了。
「那就别研究这种枯燥的东西,我要出门去,你要出去逛逛吗?」有时转换心情可以纾解压力。
「不成,我要是没把论语八佾记在脑子里,又会被夫子留堂了。」他闷不吭声好一下子,最後抬眼毫不示弱的看着她。
「那我就自己出去喽。」
反正她本来就打算一个人出门,她可不是真的出去闲逛,总得知道自己究竟穿越到了历史的哪个缝隙,弄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
香宓知道他在後面远远跟着。
有点教人感到心疼。
这孩子,看起来真的没什麽朋友,变成这样落魄世家的公子,无钱无势,除了几个奴才照料生活起居,让他不被人欺负已经是万幸,好不容易遇见她这麽个年纪相仿的人,嘴里虽念着要读书,人却不由自主的尾随着她出来了。
不过他也不是普通的别扭,她停下来等他,还招手,他却扭过头当没看见,试了两次都一样,既然不想让人知道他们认识,她也就自己走自己的。
她知道小孩这种别扭的生物,你越是对他好,他越会拿乔,太嘘寒问暖反倒招人嫌,等你不想理他了,他自然忍不住会看着你、观察你,然後引起你的注意。
她边走边想,也边注意四周环境,这城东,还只是天子脚下的一个小地方,道路却平整宽敞,纵横交错,两旁高高的建筑,古朴雅致,这里的房子通常是两层楼房,楼下是店面,楼上有嵌花格子,有的屋角还蹲着兽头,店铺生意热络,吃穿用度什麽都不缺,她逛了专卖胭脂水粉的芳菲斋,爱美是人的天性,她又觉得好奇,便进了名叫滴萃园的戏园子想听戏,倒不是她对戏曲多有兴趣,而是她「上辈子」压根没去过这种地方,贪鲜。
起先,戏园子带座的人见她虽然一身灵气慧黠,但是年纪甚小,衣着也不怎麽好,不肯让她入内,香宓也不吭声,掏出一块金链子放到他手里,就被领着入内了。
入了座,沏茶灌水的,卖饽饽点心、瓜果梨桃的、卖戏单的……都涌了上来。
听了两折戏,从戏园子出来,赫韫仍坚持的在外面等着,她随手给了他一包蜜栗子,哪知道他随手就丢掉。
「我不是乞丐!」
她还伤了他的自尊心呢,但她是真心觉得那栗子好吃。
人家不领情,她也不恼,继续一路往前走,一边留意着市井米油的价格,十几文钱竟然可以买到一升米,好便宜的物价,看见店铺夥计可亲,她走进去瞧瞧、摸摸,店家上前推销,香宓就趁机和店家聊些不着边际的话。
她的模样不只可爱,还谈得上美貌,又是十几岁的年纪,走到哪都露出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蛋,装无知,店铺老板很自然愿意跟她多说几句,她再买个东西,人家就更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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