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闻怔然半晌,直到下人叫他,他才回过神来坐下让下人帮他换衣打扮。然而他的心思却飘往另一人身上去了,她说‘我相信你’——好温柔的调子,就跟娘一模一样。娘每回叮嘱他长大后不可薄幸,他答应之后,娘便会说‘我相信你’。
脸上是淡漠稳重的神情,心中却是如斯温暖,他闭目养神,打算在拜堂之前好好养足精神,不闹一点笑话。
而此刻钱安娘回了房,也是任由喜婆带着的丫头来为她梳妆。待到好不容易折腾完毕,换上特制的小嫁衣,再戴上小凤冠后,她便挥退了那喜婆和那些丫头。
“可是大小姐,还有一些规矩……”喜婆似乎是受了谁的指使,不甘离去。
钱安娘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突地露出一个顽皮的笑:“不用了,我娘生前教过我了。还是你认为……你教的比我娘好?”她就是自个儿琢磨,也不会听这喜婆的。从这喜婆一进屋就开始打量她来看,必是一肚子坏水儿。
喜婆语塞,但脚步却未挪动。
范柔脸一沉:“大小姐叫你下去,你还不走?!”
那喜婆这才唯唯诺诺的走了,临出门,还回头将屋里打量了一番,让钱安娘直觉得好笑:她这屋里,可什么秘密也没有。不过方才范柔的脸色,倒是让她小小的诧异了一番——原来范柔发起脾气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呢!她侧目看着,颇觉有几分厉寒之气。
“柔儿,你是待嫁女子,应该懂得女子出阁的规矩吧? 。”钱安娘弹弹指甲,嘴里说着,心思却在另一件事儿上,但却暂时压着不说,“就不知这入赘婚礼跟正常迎娶,有何不同?”
范柔脸上一红,随即讷讷地道:“倒没什么不同……就像大小姐和姑爷,不过是钱府这边操办婚礼,姑爷不必管事罢了。另外,姑爷大婚后要随大小姐姓的,不过若大小姐不愿,也可以让他保留原名。”
钱安娘心中暗笑范柔对卫闻的称呼改得这般快,嘴上却说:“不必了,钱闻钱闻的多难听,还不如叫‘文钱’呢!”她撇撇嘴,不想让卫闻长大后在其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她自然知道在这样的地方,上门女婿有多惹人笑话了,所以他的自尊,只能靠她一点一点的弥补上去。
想着想着,她便叹气。现在卫闻还小,自然不会考虑太多男人的自尊问题。可他日后若真的考上了状元,恐怕就不是那般简单的事了——也许一点小事便能伤到他的自尊,从而对这段婚姻产生厌倦。
“还是让他保留这个名儿吧,也许日后……”她喃喃自语,却没将话说完了去。她是在想,若他日后要走的话,她便让他走。反正,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儿待多久。
“大小姐?”范柔见她有些恍惚,便唤了一声。眼看这时间便不多了,大小姐难道没有其他事情要吩咐她吗?不知为何,她不信。
“嗯……对了,”钱安娘收回乱七八糟的想法,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暗自埋怨不该不偷吃点东西果腹,以至于起码要饿到太阳下山去了。她叹了口气,看向范柔道:“说说姑爷落水的事儿吧。”
范柔心中一喜,爹说大小姐不会这么算了,所以她就盼着大小姐出手呢。她的想法跟爹一样,这人呐,就该守本分。什么身份做什么事儿,超出身份之外的事儿做了,就得受到惩罚。否则,一个大家没有规矩,便也不成方圆了。
“回大小姐,初六的晚上,姑爷被二姨太叫去了,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没人听见。这事儿,怕是只有二姨太的丫鬟阿巧才最清楚,虽然奴婢不能去问阿巧,不过大小姐可以问姑爷的。”范柔缓缓叙述着事情始末,“后来,姑爷从外头回来,不知怎么地就落了水。奴婢向当晚在花园里做事的下人打听了下,塞了些银子才知道是二小姐做的。”
“哪个下人?为何瞧见了不来禀告?还有咱们自个儿院子里的下人,就没一个瞧见姑爷湿淋淋回房的?!”钱安娘隐隐怒气上升,那钱菲菲真是想嫁人的着急了,无聊到了这一步。她绝对会多留钱菲菲在钱府几年——这是必须的!
范柔安抚道:“大小姐不必着急,日后大小姐掌了权,下人们的心自然便靠拢大小姐了。奴婢心想,下人们也是怕惹祸上身呐。”同为下人,她怎不知如履薄冰的卑微感?也许这一句,只是她有感而发的吧。
钱安娘却如范柔所愿的熄了怒火,倒觉得范柔的话有几分道理,毕竟她才一个十岁的孩子,下人们哪敢为了她和二姨娘作对呢?随便被挑两个错儿,二姨娘都可以罚他们个半死。
她便点头道:“柔儿你说得对,我不与这帮下人计较。这样吧,你待会儿机灵点儿,看看是否有人要出什么花招来为难姑爷,若是姑爷应付不来的,你便帮他一把。”
“是,大小姐。”范柔因那语中的信任而受到鼓舞,心下欢喜。顿了顿后,她显得有些迷惑地问道:“大小姐喜欢姑爷吗? 。”问完她又觉得自己可笑,大小姐才十岁,纵然是有些当家人的气势,可对男女之事也不比她清楚吧?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喜欢,大小姐又怎么知道呢?
钱安娘睇了她一会儿,心知范柔是自个儿迷糊了,借着她问自个儿的事呢。她便拿起大红盖头在手上把玩,半晌没有开口。
那大红盖头很快便像二人转里头的手绢花一样转动起来,在范柔快要眼花的时候,只见钱安娘如梦幻般的笑容在脸上浮现,伴随着她梦中呢喃般的声音:“喜欢,不喜欢,可以嫁,可以不嫁么……”
范柔怔忡住了,是啊,就算她不喜欢秀才,可婚约是早定下的,她能说不嫁么?既然如此,又何必纠结于喜欢还是不喜欢呢?猛然间清醒,她在心中无奈的叹气。宿命如此,还是学着去喜欢吧。
“我演的像不像现在的你?”钱安娘恢复常态,斜眼睇范柔。啧啧,古代女子就是多愁善感呢。只要活得好,其他事情有那么重要么?感情,也不过是时间里的产物而已。除非错到离谱,否则一定会幸福。
范柔猛然醒悟过来大小姐是在取笑她,顿时脸红如艳阳,嗔道:“大小姐……”不由得嘟起嘴来,就知道大小姐不会有与她同样的烦恼的啦……
钱安娘咯咯的笑了一会儿,接着便又让范柔对她说起待会儿的注意事项来。
第十三章:大婚也斗 钱府昨晚便已开始张灯结彩,此刻完全呈现出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虽然不至于太过张扬,却也能让人瞧出这是要办喜事了的。
钱安娘和卫闻算得上是行了个顺孝婚,即在钱老爷和钱夫人去世不满一月时简单的举行婚礼,否则依照习俗便要等三年。这顺孝婚原本是要与钱老爷和钱夫人的丧礼一同办,好让送葬的队伍中多出卫闻这个上门女婿。只可惜钱安娘是后来才招的卫闻,于是在钱府各人商议之后,决定将这个顺孝婚延时,想必也无人多嘴。
但对于此事,钱安娘起初是惴惴不安的,总觉得像是个套儿。据她所知,父母死,儿女要守孝三年,是不能婚配的。‘居父母丧而嫁娶’往往被人列为‘不孝’,而不孝则属于‘十恶之条’,是十恶不赦之罪。
后来还是范成子上言,说是在三朝之前有这个先例,让她不必担心,她这才镇定了下来,接受了这个所谓的‘顺孝婚’。
宾客众多,却算不上热闹,大概是因为钱府刚办过丧事,宾客们还不敢随意的喧哗,只在静静的喝酒,等待那对儿小夫妻登堂。约莫宾客心里都在叹惋:两个十岁大的幼童,只怕是日后要被钱府各人欺压的不成样儿了。更有几人心知肚明的,知道今日这喜宴有戏看。
不多时,喜婆迎着钱安娘和卫闻进了喜堂。
宾客们自动让出道儿来,只是看向新郎官的眼光略有惊讶。听说这新郎官是名乞丐,却不想打扮一番后如此眉清目秀,颇有大家之风。不过,也只怕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吧。毕竟一名乞丐,还不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儿吗?一时之间,又都替钱家大小姐不值起来。
吉时一到,婚礼便开始了:“一拜天地……二拜……”
钱安娘和卫闻很快的就行完了礼,随后钱安娘便由喜婆扶着,站立一旁。按照规矩,这时便要由卫闻这个上门女婿去给钱老爷钱夫人,还有各位姨娘、姐姐们敬茶。所以入赘对男人来说是很伤自尊的,幸好卫闻现在也并不太懂得——温饱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卫闻开始敬茶,给死去的钱老爷和钱夫人敬茶自然是不会遭到拒绝,而后给几位姨娘敬茶倒也进行的顺利,但到了几位姐姐面前的时候,却没有轻松过关。
“二姐请喝茶。”卫闻半跪,端着茶杯的手尽量维持不颤,虽然他的双手因病而不是非常有劲儿。
钱菲菲柳眉一竖:“妹婿叫错人了吧?我可不是你什么二姐。你二姐——穿着白色衣裳坐在那儿呢!”说话间,众人便见她纤纤手指指向坐在第二张椅子上的小姐,果然是一袭白衣。
被大红盖头遮住容颜的钱安娘闻言,嘴唇紧抿。原来是玩了移花接木的招数,想让卫闻认错人。不过按照卫闻没认错钱菲菲的程度来看,应该不会认错。虽说几位小姑娘模样是有些相似,但神韵是完全不同的,她真希望卫闻能熬过这几位‘姐姐’的戏弄。
卫闻没有四位小姐想象的那般慌乱,反而是按照钱菲菲所说,往那穿白衣的四小姐钱香亚走去,半跪后又端起茶杯道:“二姐请喝茶。”
钱香亚‘噗哧’一声笑了,这小子真是傻帽。她挥舞了一下五颜六色的小手绢,嗔道:“我也不是你二姐,她才是。”
众人一看,这四小姐又把球踢给二小姐了,心里总算明白两位小姐是故意要整这位新姑爷的了。
“二姐请喝茶。”卫闻又站起来,往二小姐钱菲菲面前半跪下,又说道。
钱菲菲却继续装蒜:“都说了我不是你二姐了,怎么还叫个不停呢?快去那边吧。”说罢,她又朝钱香亚一指。
钱安娘紧攥衣角,心想卫闻怎么会认错?他怎么会被钱菲菲和钱香亚玩弄于股掌之间?心中的愤怒隐隐升起,这不仅是卫闻的难堪,更是她的难堪!钱菲菲和钱香亚是故意的,早就合谋好了!
而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