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靳最近越来越冷淡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早已听得麻木了。此时他的心中已不复怜悯,有的只是沉重的疲倦。
“我很伤心,很痛苦。我也知道自己不应该总是乱发脾气的,我也知道陆靳虽然表面上什么也不说,但是心底里很恼火,很烦恼的。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啊。”
☆、复
肩膀上传来持续不断吗,犹如蚊子嗡鸣般的厌烦啜泣声,像生锈的锯刀一样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
八月闷热的晚风轻微得几乎察觉不到地吹动着墨绿色的帆布窗帘。对方的体温覆在自己身上。就连一向很少出汗的陆靳此刻也已经汗流浃背了。皮肤黏黏的,仿佛涂了一层稀薄的糖浆。
生物准备室沉闷压抑的气息加上刺鼻的汗臭味使他几乎作呕。
然而他不能抗议,不能抱怨,不能逃离。
因为这个正紧紧抱住自己的少年正在哭泣。
他没有义务理会少年的感受,没有责任奉陪少年的任性。
一切只是少年的一厢情愿,所有都只是少年的任性妄为。
然而他却被看不到的枷锁锁住了手脚,犹如一个不甘不愿的奴隶。
在双目无神地盯着对面墙上秒针无趣地在永远无法走出的圆中一步步地走动着的同时,他突然想起了纪伯伦的一首诗。
一切都像指间沙
不要用力
不要试图把握
所有的动作只能加速它的失去
就像我们手指间的沙
沙子们最后都走了
留下我们的手
孤独地停在半空
所有的手都走了
曾经闪光的不是手
留下的也不是手
而是指间沙
“哎呀,陆靳啊陆靳,你真是一个厚道的人呢,都已经快要回到家了,还要特意跑回来和我挤空间啊?”
没有理会旁边那个穿着可笑史努比睡衣的大男人的絮絮叨叨,陆靳熟练地把一张有点年份的弹簧伸展床拉开,皱了皱眉头后就哗的一声铺上了一张带着些微污迹的床单。
“我可是丑话说在头啊。明早你可不要喧宾夺主地跟我抢浴室用。”
从塞得乱七八糟的衣柜角落里拿出自己放在那里的纸袋,从中翻出一套深蓝睡衣后,他低声说了一句“我去洗澡了”就打算往浴室走去。
然而衣袖被拉住了。
“怎么啦?”
调侃的笑容消去,对方的眼睛深处透着疑惑和担忧。
“发生什么事吗?怎么自踏进门口之后,都没怎么说话呢?”
“……没事。”
犹如从地底传上来的低沉声音连自己听着都觉得抑郁难受。朋友眼中的担忧之色明显加深了一层。
轻轻松开了自己的衣袖后,苏沿用一种自己从没听过的温柔声音对自己说了一句“先去洗澡吧”。
在被温暖的热水冲洗全身的同时,他仍然感到心脏像在打鼓一样砰砰直响。明明脑子已经冷静下来了,冷静得仿佛失去了一切思绪。
然而深藏在心底的黑暗而充满了血腥味的记忆还是慢慢从迷雾之中浮现出来了。
中学的时候,为了图清闲,他加入了几乎没什么部员的生物部,并且在放学后经常呆在充当活动室的生物准备室里。
然后有一天,一个念初二的少年偶然闯进来了。因为双亲不和的事情而不想回家的少年自那以后,经常跑来生物准备室,并在那里呆到很晚。
本来一开始还没什么的,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个少年却突然对他说什么喜欢啊爱啊。明明他已经拒绝了,少年却还是死缠着他,跟踪他,到他的课室找他,甚至通过伤害自己来威胁他。奉陪那个人的任性实在太累了。
于是有一次,当少年又在他面前割腕的时候,他终于狠心地丢下他,回家了。然而后来,他却接到了少年的电话。在电话里,少年笑着告诉他自己正在医院里,还说什么“如果我死了,全都是陆靳你害的哦”。
以前看那些坏女人以自杀威逼男主角的电视剧时,他总觉得既可笑又愚蠢。不过那原来真的超恐怖的。而且更离谱的是……
后来少年还伤害他,甚至殴打他。无论他躲到哪里,少年都能找到他,然后用各种方式虐待他,还说什么殉情啊死啊。好可怕。那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会被那个明明比自己矮一头的瘦弱少年杀死……
在少年因为父母离异,并跟随母亲搬家了之后,他本以为自己总算这个缠绕自己多时的梦魇。不过怎么可能……
陆靳痛苦地呻吟着在卧室里慢慢蹲了下来。
“怎么可能又撞上他了啊……”
袁乐轩,那个原名为“谭俊良”的家伙,其所有的关心,所有的体贴此刻看起来都像纸糊的娃娃,露出看似可爱,实质可怕吓人的笑脸。
这样一来,那家伙对自己过分亲热的态度,在遭到他冷淡对待后的变态执着都可以说得通了。是了,那家伙不是说过什么“无法忘怀初恋情人”吗?不会吧。该不会是在指他吧?
去死!去死!去死!你又要来折磨我吗?已经够了,那时候我不是已经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了吗?就算这样也无法从你身边逃走吗?够了,我真的不想再有更多阴暗血腥的记忆了……
当他回到卧室的时候,令人意外的是那个只要困了,就算在大马路上也能倒头呼呼大睡的损友竟然还没睡觉,而是坐在床头拿着一本砖头厚的鸟类图鉴在细细看着。
这么一个爱鸟成癖的家伙却从没有养鸟。
先不提要是在这幢公寓里养鸟的话会被那个有着三层下巴的房东大婶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苏沿这个爱鸟成痴的家伙也曾经一脸理所当然地说过一句话。
“小鸟本来就是在天空里飞翔才对啊。”
说的没错。如果真心喜欢某样事物或某个人,真心为对方着想,就不该用铁笼困住他,用锁链绑住他,更不应该用爱的名义把他赶上绝路。
想到这里,陆靳苦笑地摇了摇头,走到弹簧床旁边。
“于是呢,你今晚这么反常,莫非和那个邻居小鬼有关?”
迎上对方关怀的目光,他顿时感到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松下来了。重重地在弹簧床上坐下后,陆靳叹了一口气。
“那个,我在高中的时候曾有一度被欺负得很惨。”
“咦?校园欺负事件?”
那应该和校园欺负事件大相径庭吧?
但是,飘荡着淡淡马尔福林气味的狭窄空间,锯磨神经的阵阵啜泣声,难受肮脏的濡湿感,口腔里浓厚恶心的血腥味……
那种以爱为名的束缚和强迫,难道和残忍地从别人的痛苦中获得快感的欺负有什么区别吗?
“……是啊,校园欺负。”
话一出口,朋友的表情顿时像被胶水黏住一样僵住了。语气也变得干巴巴的。
“呃,你不会想跟我说,你以前遭遇过那种倒霉事吧。”
点了点头后,就看到苏沿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挠着后颈长长呼了一口气。
“还真可怜呢……”
这个平时惯了嬉皮笑脸,冷嘲热讽的家伙果然很不擅长应对沉重的话题。唉,这就是那种日后只会用拳头表达对儿子关爱的笨蛋老爸啊。
顿了顿后,陆靳深呼吸了一口气。仍然在没骨气地微微颤抖着的手紧抓住身下的床单。
“然后呢,当时欺负我的人就是我现在的邻居。”
话音刚落,他听到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充满惊讶的一句“你也太弱了吧”。顿时,他的脸红到耳根去了。
“那、那个,你看嘛!”
陆靳一拍手掌,义正词严地辩驳起来了。
“那家伙现在一副牛高马大的模样。你可以想象到他在初中的时候也有多么、多么大块头啦……”
话说到后面就气虚了。
简直是弥天笑话。那时候的袁乐轩瘦小得比陆靳还要矮一个头,加上总是躲在阴暗处,几乎从没有参加过体育锻炼,于是手脚像干柴一样瘦弱,身上更没有多少肉,是个标准的弱不禁风病美人。
但是,哪怕是最柔弱无力的小猫也有利爪。而袁乐轩的利爪是对自己生命的轻视以及对死的毫不在乎。
不怕一个人凶,就怕他不要命。照此说来,当时的袁乐轩可真是无敌了。
然而不知道过去情形,只看到当下那个比自己还要结实的袁乐轩,苏沿倒是很自然就接受了自己的说法,点着头连声称是。
“然后呢,你就被塞垃圾到书包里,拉到体育馆后面当沙包打,还有架着刀子威胁偷家里的钱孝敬他?”
“咦?也、也没那么严重啦。”
“什么啊。”
苏沿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像被胶水凝住了的表情总算和缓了一点。
“看到你一副背负着全世界不幸的臭模样,我还以为你甚至被打到送进了医院呢。”
确实最后被刺伤并送进医院了,只不过并不是“欺负”,而是那家伙口中叫嚣着的“殉情”。
“无论怎样也好。你不觉得那种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他人痛苦之上的行为很可恨吗?有些伤痕是无法消去的。无论怎么补救都没有用。而且那种本性恶劣的家伙真的会诚心悔改吗?真叫人怀疑呢。总之我绝对不会原谅那家伙的,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明明这边厢在义愤填膺地控诉着,那边厢却很不识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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