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情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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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情觞-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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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土司制早就废除了,布摩和布依人还是认定他是自己的土司老爷。金定的决定和布摩心里的打算完全一致。布依民族是善解人意的,他们要根据自己的族规来处理一个伤害了他们的陌生人,也一定会给予他充分的尊重和选择恰当的方式,体现本民族威严又善良、理性又浪漫的特质。   
因为王鹰是外地人,本地没什么朋友,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对他也很疏忽,常常整天不过问。布摩可以想象当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们突然发现那昏迷的病人已经没有气息而且萎缩干瘪时的极度惊讶!   
布摩只要将输液的针头从倒挂的瓶塞里拔出,扎进他的紫色小瓶里就可以了。   
布摩轻轻移步,他紧裹在藏青色土布衣衫里的高大身躯,在淡淡的暮色里显得更加高大和神秘,有如神的降临。当他就要向那架子上悬挂的药水瓶伸出手去的时候,意外发现王鹰睁开了眼睛,正望着他。他以为自己恍惚,犹豫了一下,重新伸手出去。   
“是阿哈让你来的吗?”王鹰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声音浑厚而又清晰。   
布摩将双手缩回来,转过身:“当然不是。你摧残了布依的花朵,该死!”   
“我爱她!如果我对她的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我愿意,你请吧。”   
布摩疑惑了,缓缓缩回双手:“请你,再说一遍。”   
“我爱阿哈,她是我生命里的第一次。如果我对她的爱,需要付出我的生命,我愿意接受您的处罚!”   
布摩还在犹疑:“你怎么样说服我对你怀抱信任呢,外乡人?”   
王鹰坐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四肢发软,有些头晕,头上和腿上的伤处正在痊愈,又痒又胀。   
他望着布摩:“如果我继续活着,我对她的爱会向您、所有人证明。如果您认为她不需要我的爱,我听凭您的处置。”   
布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显然,他动摇了。   
半晌,布摩才开口道:“阿哈走了,我们心中的花朵,金竹大寨的仙女,她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去了远方,她母亲花房里的所有花儿都枯萎了。我相信她是去了南方,她肯定不会回来了。我担心她越走越远,但我无法去寻找她。我认识你,了解你在这个城市里的一切……如果我能验证你对她的爱,我可以违背土司老爷的命令,给你一个机会。”   
王鹰从床上弹起来,扑向布摩:“布摩,我给你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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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红色花的紫色液汁(2) 
王鹰跪倒后,将自己的嘴唇吻到这个一身山野气息的布依老人的鞋面上。   
“为了阿哈。”布摩说。   
布摩将粗粝的大手放在王鹰的头上,在心里为他祈祷。房间里寂静无声,他们只听见自己的呼吸。暮色四处弥漫,从门户和破旧的木雕窗户涌进来,越来越浓地将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裹住。他们双目紧闭,各自流出了色泽一样但温度不同的大滴泪水,从布摩的面颊滚落到胸襟上,从王鹰的脸上滴落到布摩的布鞋面上。   
李遥再来看王鹰的时候,惊讶得合不上嘴。他因为腮帮子瘦成一层皮,所以嘴显得特别大,幸亏一口全暴露的牙不像大多数贵州人那样发黄,也还整齐。他从小不喝那种含氟超标的水。小时候,朝阳桥附近有两口井,近的井水面上浮一层褐色锈,被称为铁井,远的井几乎要上到小山上,路极其难走,但那水清亮甘甜,被称为龙井。有钱的人家,就雇了人专门挑龙井水,普通贫民就近担铁井水回家。那时候,李遥就发现一起玩的小孩子有的牙特别黄,还有斑点,通过调查了解,他猜测与饮水有关。确信之后,他悄悄儿地,没和任何人讨论过自己的想法,但坚持只喝龙井的水。几年之后,他幸灾乐祸了:身边的那些男男女女比他长得壮实英俊,但不管长得多漂亮,全是一口狼狗般的黄牙,而他的牙却是洁白的。以后做了火宫殿的老板,他有了一大乐事——看客人的牙。凡是黄牙者,吩咐手下能宰尽量宰。   
晚饭后的无聊时间,病房里灯光昏暗。李遥在窗前就看见王鹰正在整理床铺。他张着大嘴吸气:“我的妈呀,你不是鬼吧?”   
王鹰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进来说话!”声音和平常一样的洪亮。   
李遥扭动细腰,去到床头坐下,眼睛盯着王鹰的脸:“真的活过来了,不是鬼啊?”   
王鹰将床铺得整整齐齐,然后站在窗前看草木杂生的花园。   
“我要走了。”   
“去哪里?”   
“离开这个城市。”   
李遥站起来,走过去够着他的肩:“我也想走。你知道吗?火宫殿已经没有了。”   
“你和人家打赌输了?”   
“不,给麦黄烧掉了。”   
王鹰疑惑地回头看他那张瘦削的长脸。   
“真的,我没骗你。就是原定举办音乐会的那个日子。这一阵发生的事太多了。”   
“那以后你怎么办?”   
“天快黑时我去阳明寺找高人算了一卦,和文联那个山思说的一样。我今年命里注定是要破财的。高人说我命里缺水,要去有水的地方。我被毁得太快、太彻底了,卦上说,如果往南,去到有水的地方,我的财运也会很快到来,而且发得狠!”   
“尽瞎掰!要发得狠,抢银行啊?”   
“谁知道?真的是财运来了,挡也挡不住啊。”   
“你不会为了钱不择手段吧?”   
“瞧你们这些艺术家说话!不择手段?所有的手段都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而已。我想想,我这是在谁的诗里得到的灵感?哦,柔桑,她说所有的地方都不过是一个地方。”   
“你就不要说柔桑的诗了,这会让我想揍你,你这样的人,说话都嫌嘴脏。”李遥歪了嘴:“还想揍我?我是流氓我怕谁?”   
“是啊,别以为会吹萨克斯了,会读书了,你就是个人了。我还真是改变不了你,毕竟不是一路人。”   
“这年道,谁能改变谁?废话少说,你也活过来了,这城市我已经住得太久,应该换一个地方了。要不,我们一起走吧?对于你来说,真的所有的地方都不过是一个地方。”   
“我怕你这个小流氓再拿刀扎我。”   
李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王鹰的腿,在他用跳刀扎的地方,被剪开的牛仔裤还有斑斑血迹,伤口新包扎过,还没有完全痊愈。   
“我那会儿是狗急跳墙了,你别计较。何况音乐会那边你让我损失了好几万,这里麦黄烧了火宫殿,我等于是被你们打劫了,身无分文。”   
“我还有点钱,把我的摩托车卖掉也算一笔,回头我给你吧。”   
“算了,你这种流浪艺术家的钱我不要,要也不够我买西洋参喝的。我们去云南吧,个旧那地方有人欠了我一大笔钱。要回那钱,够我俩花了,去金三角,去缅甸,都可以发大财啊!”   
“你小子邪门,我跟你不是一路的。我还告诉你,你如果是去找朋友,也许可以活,你要是去找人要帐,怕就没有活口啦!你那些朋友,都什么道上的人呐?”   
“这个……那些人说别的行,说钱还真是不行。”   
“再说,我警告你,想碰毒品,准备好几颗脑袋吧!”   
“要发财快啊……”   
两人慢慢聊着,天就黑下来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在废弃的花园里一闪而过,李遥突然十分紧张:“谁?”   
王鹰知道是布摩。他手里捏紧了布摩要他交给阿哈的东西,那是用红色缎子缝成的三角形小包,像香囊,但不是香囊,里面装了什么,他不知道。   
王鹰对李遥说:“你眼花了吧?”   
“不,是有个人。想谋害我?我已经没钱了啊。”   
“是不是麦黄找你来啦?”王鹰调侃道。   
“麦黄……”李遥对巫鬼之事本来就信三分,这下紧张得腮帮子发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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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玻璃和网络(1) 
第六章   
1。玻璃和网络   
四面都是玻璃,四面都是镜子,城市的喧响如同河流在头上,在半天空中回荡。这是另外一种眩晕,这眩晕让阿哈也产生了轻的感觉,漂浮的感觉。人群在街头掠过,在地铁掠过,像海一样的喧嚣,像风一样的转瞬即逝,像迷路一般游移。人们在人群里彼此擦肩,在时间的轨道上滑翔。城市是一个网络,空中的网络、地面的网络以及他们内心的网络,人们被这无数的网络缠绕。   
游移着的阿哈,如同一粒发亮的尘埃,在阳光里飘游,在接连不断的光亮里东张西望。她来到了城市,就意味着她失去了家,失去了历史,与过去割裂。她离开了农村自然的怀抱,离开细雨绵绵诗意但有着淡淡的忧郁的森林城市,来到真正的城市——现代大都市。这里生活的每一个画面都是如此的新鲜,每一处景物都仿佛张开了嘴巴将阳光吮吸,这个明亮得耀眼的城市啊!每一个来到城市的孩子都是发亮的尘埃,他们如果不变成明亮的星,就连渺小的光泽也保留不住,也许真的就变成了尘埃。每一个来到城市的孩子,都有梦想将他的胸膛鼓胀,给他的行脚添力,带领他飞翔。而他们的过去,只剩了缥缈的回忆,如同褪色的老照片,如同几十年前的老电影,黑白的、迟缓的、模糊的,远了。   
她看见一个吹泡泡的孩子,立刻被他的欢喜感动。城市是神秘的,连这个吹泡泡的城市孩子对她来说也是神秘的,她认为他是个制造梦想的小小人,她跟着他,从这条街到下一条街,一口一口地吹出了美丽的泡泡,看它们在空气中游荡,在等待上升的时候纷纷破碎,留下五光十色的影子。   
她一路跟着,引起了小孩母亲的警惕。年青的母亲驻足对她怒目而视,她浑然不觉,咧嘴笑笑。花季少女是阳光的宠物,阳光里她的笑脸是多么的生动!   
她兴奋地买来了小瓶肥皂水,开始吹泡泡。   
泡泡在飘扬,它一簇簇地诞生,眩惑着又一群初来乍到的目光。广场上聚集着群群新到此地的异乡青年,他们挣脱了乡村,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像山里的兽自会寻找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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