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维斯康蒂叹气,摸着鼻尖别开目光,“奥黛尔……”
“啊。”“……谢谢。”
奥黛尔沉默了,最终只是再次关照她不要参与巴利安的行动,接着转身离开了维斯康蒂的房间。
她们的确仍是朋友,但已不是十五年前卡塔尼亚的贫民区里那一堆天真质朴的小女孩了。一个从底层阶级一步步爬上了黑手党暗杀部队执行助理的位置,一个从梵蒂冈教廷的骑卫团叛逃沦为黑手党的跑腿杂兵。这对故友戏剧性重逢的本身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荒诞可笑的错误,只为了提醒彼此过往十余年的颠簸又多么可悲——人生本就是一出戏,可惜她们两个都不幸碰上了一个烂编剧。
奥黛尔在邀请维斯康蒂加入巴利安的时候就无数次地考虑过,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她太了解维斯康蒂了,死蠢而又固执。她知道维斯康蒂是一名骑士,她很惊讶维斯康蒂居然会给黑手党卖命,并且最终答应来巴利安——从为上帝和真理拔剑的骑士到在地下世界蹚浑水的杂鱼,是什么促使她接受了如此巨大的落差,而且即便如此,竟然还是保留着那份死蠢的固执和微弱的善良。
奥黛尔猜测维斯康蒂的信仰应当经历过一次惨烈的崩塌,而善念的残骸仍然存在于她的内心深处,作为地基支持着正在慢慢重塑的信仰,所以才会有所改变,又有所不变。
——和八年前的骑卫团叛乱有关。
奥黛尔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非常大胆的假设。这件事情十分具有深挖下去的价值,科奥黛尔手头有更要紧的任务要做,只能将其暂且搁置一边——然而她不会想到,巴利安从日本铩羽而归之后,不久她就被调离,关于维斯康蒂的这段过去就被她抛在了脑后,一直无暇再过问,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比这更让她后悔的事了。
奥黛尔本以为自己的打算万无一失、不会出现任何纰漏,却没料到在和斯夸罗敲定行动方案时,发生了些小小的变故——斯夸罗坚持在必要时刻把总数五十名的巴利安作战部队精英全数调往日本参与清扫行动,这之中,必然包括维斯康蒂。奥黛尔稍作考量,为了不引起斯夸罗的怀疑,她还是同意了。
——人事调动上,稍微做点手脚,把维斯康蒂留下并不是难事。奥黛尔如此盘算。
不幸的是,奥黛尔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一个活宝——维斯康蒂的好战友,贝尔菲戈尔。
开膛王子对于具备了跑腿、打杂、对练、心情不好时可供鄙夷嘲笑纾解压力、穷极无聊时可供投掷飞刀解闷寻开心的好搭档可谓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所以他在临行早晨和维斯康蒂刀剑相向进行惯常早锻炼、不慎一记飞踢正中其后脑使其昏厥不醒、同时又被催促起程去日本的关键时刻——稍稍好心了一下。他贝尔咧着一口白牙,拎起意识全无的维斯康蒂的后衣领,使她保持脸面贴地的姿态,一路拖行上了巴利安专机。机上人员对于维斯康蒂不在此行名单之列一事一无所知,因此没有人对此提出疑议。
总而言之,维斯康蒂捂着后脑壳龇牙咧嘴地睁开眼睛时,专机已经在日本着陆了。
一周后,跟随第二批人员到达日本的奥黛尔在巴利安下榻的地方见到一脸郁结的维斯康蒂的时候,前所未有地露出了一副见鬼的惊愕表情。听完维斯康蒂欲哭无泪地交代事情原委,奥黛尔认命般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命运之所以是命运,正是在于它戏剧化得让人觉得不给它一拳都对不起自己辛辛苦苦攒起来的人品。奥黛尔意识到自己的人品大概真的没攒够。
维斯康蒂?伦勃朗,贝尔菲戈尔,你们两个真是好样的。
所幸借着职务之便,奥黛尔不给维斯康蒂安排外出任务,美其名曰固守后方,任她整天呆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倒也达成了目的。
一切平安无事——但愿。
奥黛尔仍旧很忙碌,维斯康蒂几天也碰不到她一次。维斯康蒂每天早上醒来都在困扰着要如何才能在十几平米的狭小空间利不弄出大动静平安地打发掉一天的时间。她起初的策略是什么也不干,仰面躺在床上数天花板的壁纸上一共有多少颗星星。结果没过几天她就感到感知酸痛淤血不畅两眼发花,于是果断另择它路。接下来的办法是从房间这头迈正步走到房间那头,再从房间那头高抬腿回到房间这头,如此反复循环。当然,除了正步走、高抬腿,还有大步跳跃、倒立等多种方式可供选择——
一言以蔽之,穷极无聊。
万幸的是,这种足以憋得人发疯的状态总算在指环战开战之后迎来了终结。
彭格列指环争夺战第一夜,晴守鲁斯利亚战败,重伤。彭格列指环争夺战第二夜,雷守列维尔坦获胜。彭格列指环争夺战第三夜,岚守贝尔菲戈尔险胜,重伤。
维斯康蒂被奥黛尔叫去照顾伤员,对象自然是好战友贝尔,不过除了被缠裹成了木乃伊的王族少年呼来喝去捶腰敲腿端茶送水以外,她也没干什些什么具有实际效益的事儿就是了——反正不管怎么样,“王子扔刀庶民逃”的那种游戏她是绝对不奉陪的。
从贝尔那里打听一点指环战的消息确实能消遣一下,然而维斯康蒂无力地发觉贝尔的讲述思路似乎永远也跳不出“王子如何天才王子如何神勇于是对手惨败”的诡谲回路,听得她恨不得把脸埋进手掌。
然后她真的这么做了。
生活怎能无趣到如此可悲的地步。
在她内心哀叹连连的当口,贝尔嘴角一咧,掷出口的话为维斯康蒂灰暗无比的生活捎来了一线光明:“明天轮到斯夸罗战斗,虽然对方是个弱得一下就能了结的小鬼——不过你要不要来玩?维斯康蒂。”
维斯康蒂挑了挑眉,第一时刻的反应是“你所谓的‘弱小’是指要付出重伤代价才能把指环赢回来这样子?”毕竟目前而言,虽然是三战两胜,但是个个回来可都是见了红挂了彩的。
可是如果是斯夸罗的话,“失败”之类的字眼完完全全与他无关吧。那种眼高于顶骄傲得要命的男人,维斯康蒂恐怕这辈子都碰不上第二个。
她敬畏斯贝尔比?斯夸罗的强大,也极为信赖斯贝尔比?斯夸罗近乎深入骨髓的执念般的自傲,那是奔腾在血管里、自身由内而外抒发着的强烈意志,同她自己对于身为骑士的荣耀的执着极其相似。这份意志,支撑着处于暗世界的泥沼却仍能踽步前行不被覆灭的生命,成长的更加顽强和坚韧。
作为持剑者,都拥有相似的、不得退却的坚守,是自佩戴起剑士的荣光的那刻起,便向手中的剑郑重许下的、最为坚贞的誓言。
维斯康蒂手里的誓约历经过动摇、崩溃和彻底的失去,而她现在还没将它寻回。当她看见斯夸罗无所畏惧、不可一世的锐利眼眸的时候,她就产生了“这名剑士的身上有她失落的再未复得的东西”的感觉。
——斯贝尔比?斯夸罗对他的剑的誓约凛冽自负到让人不敢直视,却让维斯康蒂无比向往。
她追随这个男人,无畏地正视着自身曾经的懦弱和渺小,要变得更加强大,然后终有一天——她会把她丢失的誓言找回来。
可是,事物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所选择的路也并不因脚步的愈发坚定而变得不再坎坷。生活,就是尘世中带着苦痛的自我,不断地被磨砺,不断地被颠覆。
好在维斯康蒂早已经受过一次差点将她整个人生掀翻的颠簸,所以在某些现实的面前她出乎意料的冷静或许可以得到解释,比如说——
斯贝尔比?斯夸罗的败北。
作者有话要说:学业繁忙,长久不更新真是抱歉【土下座
这里维蒂的过去已经排出大量线索了不知道米娜能不能看出什么v
☆、Destino。16 巴利安记事四
奥黛尔这些天□□乏术忙得不可开交,维斯康蒂犹豫再三最后仍是硬着头皮敲开了作战队长助理的房门。尽管在门外徘徊的一个小时里就努力地遣词造句组织语言,但真正仍旧语无伦次不讲逻辑,意外的是,奥黛尔只是抬头瞥了一眼,挥挥手示意放行就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示——讨要出门许可比维斯康蒂原本想象的要轻松得多。
……果然奥黛尔太忙了所以没办法分心管我的闲事了吧?
“维蒂。”
奥黛尔突然出声,维斯康蒂紧张得僵直身子,不自觉大声应道:“在!”
——千万别反悔啊奥黛尔!!
奥黛尔推了推眼镜,眼中闪过瞬间的空白茫然,似乎缓了缓神才记起自己出声叫人的意图:“啊……回来的时候麻烦帮我带速溶咖啡。”
“没问题!还、还需要什么?”
“没有了……大概。注意安全。”
“我明白了!”维斯康蒂闪身出了房间,“嘭”地把门关上,自认已把奥黛尔反悔的余地统统隔绝在了门背后,不禁长吁一口气。
……话说回来,总觉得奥黛尔变迟钝了,忙得神志不清了吗?
——事实上奥黛尔的确已无所余裕分心去干预维斯康蒂的行为,毕竟她和加百罗涅那位首领之间的牵扯以及巴利安的战事足够让她头痛了,但维斯康蒂并不知情,好在这一点从头到尾都与她不存在多大关联。如果说这是刻意埋下的暗线伏笔的话,恐怕十年之内也不会在维斯康蒂相关的剧本里被挖掘出来。
维斯康蒂并不知道,相隔十五年才与之相遇的友人和她之间重合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奥黛尔的命运轨迹由于迪诺?加百罗涅的介入,出现了不可违逆的重大偏转,退出彼此世界的趋向开始渐渐显现,然而志同道合也好,分道扬镳也罢,那都不妨碍当下的进展——
目的地,彭格列指环争夺战战场,并盛中学!
入夜的街道上,行人渐趋稀少,疏疏落落的脚步声起伏湮灭,杳不可闻。远处楼厦上的光影斑驳明灭。维斯康蒂出发时走得匆忙,忘记问清去并盛中学的路,只了解大致方位的她在附近一带来回打转却始终没找到正确的路,这令她颇为困扰。
已经开始了吧,斯夸罗的战斗。
仍然忌惮着奥黛尔当初的警告,维斯康蒂不敢在指环战正面露脸自然也不敢告诉任何人自己要去看雨守战,这意味着面对不知去路的现状,她只好向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