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康蒂怀揣着贯通到灵魂中枢的恐惧和绝望,轻声喃喃,舌尖打卷,念出了男人仿佛可以囚禁一生、诅咒般的名讳:
“兰斯……洛特。”
胸膛仿佛被剖开了巨大的缺口,任凭再怎么努力弥补也无法填满的空洞,任凭再怎么压抑呼吸也无法抑制的疼痛。
手中的剑享有着相同的荣耀,我们的信仰接受着共同的洗礼,为什么你却做得到如此坦然地用剑抵住我的喉头,亲手粉碎我的荣光,亲手崩塌我的信仰。兰斯洛特,你将我,维斯康蒂?伦勃朗的尊严置于何处?!
荣耀烧尽,一片荒原。
——我不原谅,绝不原谅。
“又见面了……”兰斯洛特清清冷冷的嗓音宛如圣徒最为庄严的咏叹,每一个起承转合都清晰可辨,“你这不为主所宽宥的背叛者。”
“……宽宥?”维斯康蒂好笑地重复了一遍,“背叛?”
她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反复着一个动作,好像在竭力否认某个荒诞可笑的事实,带着某种深刻的嘲讽。
“默不作声地玷辱了骑士的道义,毫不抗拒地染指了黑暗的罪孽,甚至全然不曾犹豫地拿起骑士剑屠戮最重要的伙伴,兰斯洛特,这样的你,究竟有什么资格来和我高谈阔论‘主的宽宥’?!!”
——绝对不原谅自己,也绝对不原谅你。
佩剑的轨迹在眼睛里仅留下一连串模糊的残影,维斯康蒂尚未反应过来,挑着银色光点的剑尖便刺入了肩膀,像是长了眼似的沿着旧伤愈合的肌理准确剖入,切开,与疤痕修复以后的浅棕色纹路完美契合,连同入骨的深度都不差分毫。只是随之而来的疼痛比当年还要刻骨,乃至丧心病狂——兰斯洛特打算为她重现那个惨烈的梦魇,他轻轻松松随手一招便成功了。
“你的愚蠢也未有任何改观,这点同样让我失望。”
深埋的剑刃从血肉里缓缓退出,牵带出的粘稠液体滋润着冷酷的锋芒,宛如精心勾勒着一个迷人的吞刎,腥甜的气味登时暴喷而出,把荒凉煞白的空气染上淡薄的猩红。
“唔……!”
维斯康蒂吞下一口充斥着腥味儿的唾沫,将一声冲上喉头的惨呼强行摁下去,那惨呼的冲动顺着气管压入胸腔,无处宣泄,鼓胀着胸膛剧烈起伏,好像下一秒就要撑段胸骨爆裂皮肉破膛而出。五指并拢罩住伤口,掌心湿滑黏腻的触感在她静默的世界里肆无忌惮地叫嚣,拽住她把她拖入回忆的泥潭,企图用那份刻骨铭心的悲痛和耻辱把永远淹没于恶臭的淤泥里,然后腐烂、发酵,最后也化为其中的一部分。
别做梦了……不可能的啊……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那吞入了维斯康蒂、方才平复下去的泥潭冒起了成串成串的泡泡,平静的湖面撕裂开来,支离破碎。
想再用这种方式打倒我……这么轻而易举地打倒我……别做梦了……
一股不屈而执拗的势力层层突破黑暗的包绕和阻挠,奋不顾身地竭力向上冲,从泥浆里剥离出来,再浓重的污秽和腥臭也无法玷辱、清澈而顽强的心音在大声呐喊。
绝对……不可能的啊!!!
——我丢掉了全部的束缚,我摒弃了一切不知所谓的东西。
——我接受新的生活,我接受新的世界。我渴望——想我所想,信我所信,爱我所爱。
——我要选择自己的信仰,我要守护自己的道义。我想认可自己的执着,我想尊重自己的骄傲。
——过去的那些统统舍去,荣耀、伤痛、怨怼、宽恕,这些都可以不再计较。
——我愿成为一个全新的我,听自己的声音,遵从本心的愿望,追随我所敬仰的人,以我所肯定的方式重新活在这世界上。
——直到生命的尽头、上帝以广纳人间的仁慈宽宥我、祝福我、把我带走的那一刻到来以前,没有什么能阻挡我,没有任何人能打倒我!
有人告诉我,剑知道自己的使命,所以我也无需犹豫。在此,主见证我的虔诚,我对我的剑立下新的誓约:
我将保有上帝赋予的真诚和善良,即便不在以骑士之名荣沾主的恩泽、即便身处最深沉的黑暗,我也绝不沉沦。我将对我所选择的一切从一而终,我将为我所选择的一切战斗到底。
我将——永不背弃我自己。
对不起啊……我的战友……
攫紧了描金的剑柄,维斯康蒂轻轻叹气,从手心连通到心脏的回路传导着无上的幸福和宽慰。
和你并肩了这么久……直到现在才想清楚到底要让你为我做些什么!
蹲踞的姿势最容易积蓄力量,并在瞬间做到出其不意的爆发性加速。兰斯洛特望见维斯康蒂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可名状的奇怪笑意,说不上是怜悯还是不屑,也许两者皆有。兰斯洛特对此本能地觉得不快,就在他微不可查地皱紧眉心的那一秒,飞速移动的物象映在视网膜上花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红色,夹杂其中一道虚空劈过的亮银色刺痛了双眼——
维斯康蒂转瞬间掠至跟前,刻印着曾经共同的荣誉的骑士剑剜向了暴露在外的颈项。
这一剑利落而直白,迅猛而凌厉,可在兰斯洛特眼里就显得过分简单了,只消眨眼的功夫,招式的路数就被看了个一清二楚。
兰斯洛特从容不迫地侧身,反手一捞,以剑刃相抵,不费吹灰之力化险为夷。错身而过的一瞬,他听闻耳畔响起略显低哑的轻语。
“兰斯洛特,我由衷地同情你。”
红棕的长发末梢贴着刃面拂过,其中几绺齐齐断下,恰好飘落在兰斯洛特的手里,毫无重量。
剑锋突兀地平向横拐,足尖一转,维斯康蒂返身不予空隙地接连突刺,左右开弓,配合着步法紧逼兰斯洛特,尽管每一次都被波澜不惊地格阻下来,但是流畅的动作却不见半分滞缓,反而愈加迅捷,兰斯洛特甚至隐隐感到喘息的余裕开始有了吃紧的迹象。
“兰斯洛特……”
原本低不可闻的叹息硬生生砸出了声响,维斯康蒂诡异地骤停了半刻。
“你不仅玷污了你的信仰——甚至连那信仰本身也是错误的,因为它根本不属于你。”
所以我同情你,作为“新生”的幸运儿,我同情你。
维斯康蒂看似镇定自若,其实心跳已急促得接近紊乱——成败在此一举。
虽然是偷学来的招式,不可能做到斯夸罗那样……但也只好拼命一试了。这是我……摆脱兰斯洛特最后的机会了。
只要摆脱了他,旁边那几个手下完全构不成威胁,好歹也是当年骑卫团里的第二顺位,搞不定这些小杂鱼旧太不像话了!
维斯康蒂现在相当的冷静。至此为止的所有过招都让她清楚的认识到她与兰斯洛特之间的差距并不因几年的分离而有所缩减,兰斯洛特作为红衣主教骑卫团第一骑士的天赋和能力依旧悬挂在她的头顶、处于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硬拼活着持久战她都会败得全无悬念,快攻、巧取、伺机而逃,这是她唯一的活路。
我可以很平静地接受死亡,前提是不能死在兰斯洛特的手里。只有这个人……我死也不甘心!!
维斯康蒂双手持剑,肘关节稍合,旋即贯足十成力道,以一个微妙的弧度快速切斩。
兰斯洛特当胸横剑去迎,两刃相冲撞之时,麻痹感顺着配件一哄而上,顷刻间爬满了他的臂膀,禁锢住他的行动。那张万年封冻的脸上鲜见地露出一丝错愕。
成功了!!维斯康蒂见状立马后移一步,委下上身,一记高段踢直冲面门,把兰斯洛特踹了出去。
先前那五个静立不动的黑影见势立刻拔剑拥上,维斯康蒂手起剑落斩除障碍,突破包围圈后依靠对附近一带的熟悉成功甩脱了追杀。
伏在近郊偏僻的灌木丛中,维斯康蒂捂着肩上汩汩冒血的伤口,体力不支加之不断失血让她脸色发青,眼里的景象也有了二重移位的痕迹,她大口大口地喘气上下眼皮不顾场合地打起了架,趁着头脑尚清醒,她拧开耳根处的微型通讯器,发出求救讯号,很快就得到回应。
“Voi!!不过是押送货物交接的任务罢了,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难道失足落水喂鱼去了吗渣滓?!!”
“咳……抱歉啊斯夸罗……”维斯康蒂讪笑道,无力地翻个白眼,愈发困倦,“不得不劳烦蠢货队长跑一趟回收我了……”
语毕,死蠢的作战队员就地栽倒,在昏睡中等待另一头等任务回报等得太久以至于炸了毛的队长赶来把自己拾走。
无论如何也要留着这口气,为的是能够再一次见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不听奥黛尔的话,你是想死么喂维斯康蒂?【喂
手稿这章写完了但是没时间敲orz整整一章从头打到尾,写得我各种爽快XDD
补全~!有个不幸的消息……在迈向十万大关的当口,我……卡文了!!
☆、Destino。20 殉道者的歌
维斯康蒂与斯夸罗第一次交手时,她就吃了鲛冲击的亏,对于斯夸罗这招等同于暂时废掉对手胳膊的得意技可谓印象深刻。而加入巴利安之后,她和斯夸罗也有过不少切磋的经历,仔细的观察加上用心领悟,鲛冲击的要领被她摸了□□不离十,尽管做不到斯夸罗那么完美,但也颇具威力。维斯康蒂正是凭借着这偷学来的二代剑帝的得意技,从兰斯洛特的剑下逃出生天。
上帝眷顾,还真是幸运啊,我。
瞥一眼缠裹着绷带的肩膀,维斯康蒂将衬衫的最后颗纽扣扣紧。顺手捞过桌子上的任务文书走出房间,脚跟一勾带上房门,维斯康蒂习惯性挠挠耳根,烦恼地重重叹气,走向作战队长办公室。
……要怎么跟斯夸罗解释才好啊。
很遗憾,直到叩响实木门扉为止,维斯康蒂的思考都没能上升到一个有意义的高度——毕竟她从来就不擅长这方面的事。
“任务回报。货物交接在监视下顺利完成,中途横插一脚的杂鼠也一并处理干净了,没有异常,以上。”
“还有呢?”“还、还有?”“敢跟老子装傻就宰了你。”
维斯康蒂闻言拼命挠头,眼神四处飘忽寻觅不到落点:“呃……嗯……就是……回程途中撞上以前得罪过的人了……嗯,就是这样。”
斯夸罗眉梢一挑:“就这样?”
维斯康蒂笃定点头:“对的,就是这样。”
“‘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