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吉尔把维斯康蒂领到了卡达苏佩里欧大街,交给她一把临街公寓的钥匙,交代几句之后就离开了。目送灰金发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拐角,维斯康蒂打开公寓的门走了进去,反手落锁。
公寓面积不大,但是只是一个人住的话,也算是相当宽敞了。基本的家具都有,冰箱里也储备了一个星期的食材,维斯康蒂要做的只剩去采购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而已,当然她现在累得什么都不想做了。
维斯康蒂搔搔耳根,也不顾沾上尘土的外套一屁股坐上铺着干净亚麻布罩的沙发,整个人陷了进去。她解开手铐,把小提箱平放在双膝,覆着厚茧的指尖在构造精细繁复的锁扣上来回徘徊,这种锁的原型是中国古老的一种技艺和智慧的结晶——千机百变锁。极高的精密度和复杂性,有时正确的开锁步骤可达百步。维斯康蒂耐足了性子花了三十分钟才打开它,换作别的东西她早就一剑劈下去了。
抬起箱盖,里面有两只匣子,其中一只就是弗拉德小少爷的红木骨灰匣,另一只长方形白色匣子上雕刻着双翼纹样的图腾,镶着罕见的九孔猫眼石,这两只匣子维斯康蒂都无法打开,骨灰匣已经被封死,而另一只,用比提箱上那个还要复杂百倍的千机百变锁锁住。这只白匣的存在目前看来大约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维斯康蒂,另一个,是几天前就永远沉默的普利斯特利家主。
一年前的冷夜,普利斯特利家主将她独自一人叫进了书房,郑重地交给她一只白匣和一只小提箱,并且手把手教会她打开提箱上千机百变锁的方法。回想起来,家主那时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或许就是预见了如今家族全灭的惨状。
“黑手党就是这样一条腥风血雨的路,每时每刻都有一把断头刀悬在你的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一个连呼吸都吞吐着铜臭味的商人正经八百地谈论人生哲学,换了别人维斯康蒂早就笑出来了,可那时她偏偏神情一丝不苟,还站得笔直,一字不漏地听着,“这是如此,所以我要你承诺我,拼上性命,你也会保护好弗拉德和这只匣子——这是普利斯特利最重要的两件至宝,艾莎米尔,我在此,将它们交付于你。”
维斯康蒂的誓言终究没有守住。不过现在这两件至宝都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面前,心底倒是生出了一丝微妙的宽慰感。
那只装载着秘密的匣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如传说中潘多拉的魔盒,虽然并不确定普利斯特利家族的灭亡是否和它有直接的联系,但是维斯康蒂心想,只要这匣子还在自己的手上,她就不会再让灾难降临人间。
她仔细地端详着匣子,忽地发现千机百变锁上似乎多出几道生硬的磕痕或者是划痕之类的痕迹,很细微,不易发觉。维斯康蒂颇为烦恼道德挠挠耳根,是不是把骨灰匣也放进提箱里、颠了一路所以磕到了?算了,以后小心点就是了。
突然间,维斯康蒂产生一种浑身发毛的感觉——这种像被什么人窥视着的感觉。她迅速“啪”的一声合上箱子,疾步蹿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右手握住了剑柄。
落日西沉,此时的卡达苏佩里欧大街上人影稀疏,偶尔有车辆往来,维斯康蒂皱着眉扫视了好几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分子,她困惑地放下帘子。
是多心了吗?
她重新坐回了沙发上。维斯康蒂是个挺粗神经的人,头脑也比较简单,但是作为骑士却具备非常出色的战斗直觉和反应速度,对于杀气之类的也较为敏感,而刚才,她的的确确出现了被敌人盯视时才有的不安发毛的感觉。想不出个所以然,维斯康蒂干脆以“是因为太累了产生的错觉”为由草草敷衍了自己,然后随便煮了些速冻食品填饱肚子就去休息了。
但愿明天会是新的一天。阖上眼的那一刻,她如是祈祷着,无关虔诚。
“奥黛尔,我真搞不懂你想做什么……”屏幕视讯对话框里,浅褐色长发的女子蹙着秀气的眉毛,苦恼地叹了口气,“只是清扫余党而已,为什么要把人送到北意去?”
奥黛尔拄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欧蕾加诺,这事绝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没错,或许我只是处心积虑布了一个完全没必要的局——如果真是那样倒也不错,可是我想倘若不试一下的话,也许会错过许多有趣的东西。反正这次的任务全权由巴利安负责,你就不用操心了,亲爱的门外顾问之花?”
欧蕾加诺无奈地摊了摊手:“那么至少告诉我为什么是萨沃纳?”
“诶?啊……”奥黛尔一愣,发出一个无意义的语词,接着眯起双眼努力想了一下,然后恶劣地微笑起来,“说是说那儿是弗拉德?普利斯特利的故乡,不过……”
“不过?”
“——只是我翻地图的时候随便画了个圈就圈到了而已。”
——欧蕾加诺那头好像从凳子上摔了下去。门外顾问之花迅速爬了起来生气地指责奥黛尔:“你怎么会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
奥黛尔讪笑着耸了耸肩:“好了,不要在意那些无聊的问题,欧蕾加诺。啊,我还有不少文件要处理,就这样吧。”
关闭了视讯,奥黛尔嘴角的笑意尽数敛去,目光一点点沉下去。虽然当初是在彭格列门外顾问出师,但现在身为巴里安的一员,顾及到彼此微妙的立场,有些话奥黛尔是不可能告诉给欧蕾加诺听的——不,她手里的这个计划,除了她本人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人知悉全部,甚至包括她的直属上司斯夸罗。
实施之前她作了周密的考虑,把维斯康蒂送去遥远的北意大利既是一条保全的退路,也是一种隐秘的试探。如果这一切都很单纯的话,那么维斯康蒂就可以在萨沃纳过她自己平静的生活,与巴勒莫的破事儿再无瓜葛。但倘若还有隐藏的玄机的话,就可以一并挖掘出来,而奥黛尔手中掌握着一项分量十足而且不为人知的证据,足以证明她的第二个推断是正确的,于是她放心大胆地开始她的布局。
——奥黛尔非常喜欢这种近乎掌控着局面发展走向的优越感,就如上帝执着墨珠快要滴下来的羽毛笔,在古老的羊皮纸经卷上留下一行行锋芒毕露的字迹,乐此不疲地编写着人间千姿百态的剧本,当然奥黛尔不是先知,还无法本事通天到能事先设定好结局。
总而言之,她很期待,接下来,这些戏中人会呈现给她怎样一个扑朔迷离的故事、啊……没准还得做好被卷进去的准备?
奥黛尔再度不明意味地微笑起来。
演出阵容的话,只要心平气和地等着,看除了巴利安之外,会有哪些人千里迢迢追去萨沃纳就可以确定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阿暗生日快乐XDDD
☆、Destino。05 暴风雨之前
苍蓝色的天空高远而洁净,偶尔有几缕稀薄的白絮飘过,来不及聚合,又被风匆匆吹散。那些沉浮在遥远年代里的记忆,就宛如流过天边的云,一个个无法推算归期的梦。时间以及其行云流水的步调缓步向前,在经过身边的时候,足尖轻踮,旋转出一个寂寞而又绚烂的舞姿,它明明如此孤单,却又高傲得不愿意为任何人稍作停留。
——时间所刻录的,究竟是被人们遗弃了的年华,还是被年华遗弃了的人们。
朝暾初晓的暖光漏过窗帘的缝隙,在室内懒洋洋地徘徊游走,沿着散乱在床铺上的红色鬈发蜿蜒而上,抚过下颚,把那尖削的轮廓都浸染上柔和的质感,最后蔓过白皙的脸颊,轻吻眼睑隆起的饱满的弧度。并拢的眼睫翕动了几下,缓缓分开,露出了鸽血石颜色的瞳孔,睡意尚未完全褪去,迷茫、没有焦点。
维斯康蒂做了个梦。她梦到了过往许多年都鲜少会想起的东西——比如卡塔尼亚,比如生命之初在卡塔尼亚盘亘过的光阴,比如生命之初在卡塔尼亚盘亘过的光阴里,那个有着一头柔顺黑色短发和一双清澈的青玉色眼眸的女孩。
面色总有些病态的苍白,长期的营养不良造成身板干瘪瘦弱,但是由于经常帮忙家里,双手倒是颇为结实,较之同龄人,骨节也比较明显,粗麻制的衣裤朴素而合身,穿着干净利落,给人很精神的感觉。微笑的时候,嘴角稍稍弯起,眼中宛若盛放了一潭温和沉静的水,蒸腾出丝丝暖意。嗓音略低,很实,也很干净,说话的口吻总是不轻不重,内敛且不多言。
维斯康蒂十分惊诧,深埋在十五年前记忆里的女孩的一影一形,一肌一容,一颦一笑,她居然依旧记得如此清晰无误,好似有一把锋利的刻刀,把为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地调篆在心里,然后用丹朱的颜料敷满了深深的刻痕,红得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刻骨——以至于,维斯康蒂简直有点不能相信,一个多星期以前,她还在垂死的边缘和她重逢过。而且,自己两度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的枪也毫不犹豫地顶在自己脑门上。维斯康蒂甚至相信,若不是小时候救过奥黛尔一命并且奥黛尔还多少有点良心的话,她的脑门早不知道被崩开多少次了。
时间,真的可以这么的可怕。
维斯康蒂的神经大条让她对时间没有什么很明确的概念,从黑夜到黎明,日升日落十二个小时与她而言或许仅仅是闭眼又睁眼的功夫,一瞬间可以很漫长,一万年也可以很短暂,在她看来大概没多大区别。同样的,除了觉得数目略大之外,她对“十五年”并无任何有建设性的认知见解——在她和奥黛尔重逢之前。
惊喜之类的感情恐怕只存在了比“刹那间”更短的光景,接着只剩下了迷茫和畏惧。
成熟。冷静。干练。深不可测。尽管自己也在下意识地回避和隐瞒;尽管自己在对方眼中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尽管非常肯定这些年自己所经历过的绝不会比奥黛尔少——但维斯康蒂仍然无法抑制这种害怕本能地在心头滋长扩散。
她想这就是差距。就算没有遇见过大风大浪,没有体会过九死一生,以奥黛尔的头脑和能力,只要摸清了路数,稍得一些点拨,她就可以靠自己的努力以恐怖的速度成长起来——而维斯康蒂恰恰相反,每每碰上麻烦和障碍,总是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