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惯了杨慕初应付人的方式,用到自己身上,倒也屡试不爽,可惜这次的对象是李士群,茶是喝了,话还是要说的。
“慕次啊,我知道你心里在抱怨什么,想跟你解释又怕你想歪了。吴四宝这个人一向狂妄,是老爷子手里惯出来的,你别往心里去。上海滩谁不知道你是杨家二公子,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岔子,我们也不好跟杨老板交待不是?”
这便算是掏心置腹了,杨慕次才回答:“戡乱国难,人人有责,慕次岂敢心存抱怨?”
“哈哈,这就好,这就好。”
李士群笑着打个哈哈,将此话盖过不提。
杨慕次当晚回到家后,将李士群和自己的这番对话一字不差转述给了他哥听,杨慕初就说了一句话四个字,“过江之鲫。”
杨慕次在一旁幽幽地添了一句,“汉奸本色。”
1941年1月1日,元旦,气温降得极快,杨慕初的汽车在冷风中向前行驶,他透过车窗向外看,街上的行人无不缩紧了手脚,在天寒地冻的时节里艰难前行着,杨慕初忽然心生错觉,这些年的上海,仿佛只有冬天一般。
正在发呆间,忽听开车的刘阿四说:“老板,到了。”
杨慕初下车走进教堂,祷告的人并不多,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在座椅下翻出一本《圣经》装进自己的提包里,又原样放了一本《圣经》回去。
他很快走出来,刘阿四有点吃惊,疑惑道:“您没有祷告吗?”
“阿四啊,难道你认为,上帝能够制止这场战争吗?”
那句话他只对阿次说过,杨慕初一生,只信自己,不信神佛。几年来他看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那种无能为力的虚弱感无时无刻不在伴随他,附骨萦绕,驱之不散,所以他更加不信,上帝若存在,上帝不肯还中国一个国泰民安。刘阿四看见他脸上带了一丝悲戚的神色,心里有些担忧,虽然他知道不该问,还是问了出来,“老板,您没事吧?”
“没事。”杨慕初摆摆手,向汽车走去,他不想再被这些消极的心思所干扰,今天毕竟是新年,有人在家里等着他回去。
回到家时,正好赶上晚饭,杨慕初脱了外套顾不上吃饭,先去看孩子。爱中和爱华并排睡得安稳,梦中也不晓得爸爸来看他们。杨慕初俯下身亲亲两个儿子的小脸,只觉得心中有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在沸腾,冰冷的世界,在这一刻才有了生气。
他走进客厅,雅淑和阿次都坐在桌边等他。杨慕初笑着坐下,举起杯子,“来,又是新的一年,我们喝一杯庆祝一下。”
三个人举杯相碰,一切尽在不言中,对于家国的期盼与奢望,杨慕初与杨慕次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再难也要走下去。
只是多了一层担忧,晚餐吃到一半,杨慕初突然说:“雅淑,你带孩子走吧。”
“啪——”
和雅淑的筷子掉到了桌上,她没有捡,转头看向杨慕初,说:“我不走。”
杨慕初继续说:“我已经转移了一部分资产到香港,都是由佳苓负责的,你先带着孩子去香港,安顿下来后,再去美国。”
杨慕次一惊,他知道大哥有送走雅淑和孩子的意图,却没想到杨慕初的计划如此长远。
“大哥,美国这么远……”
“再远也要去。”
杨慕初这话说得甚是坚定,比之和雅淑的态度,他的话中,强迫的意味大了许多。这是杨慕初苦苦思量想出来的退路,香港离中国太近,也许不远的一天日本人就会打到那里,整个欧洲都在战火之中,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只有美国。
“我已经交待了佳苓,香港的产业会慢慢转向美国,这样日本人不容易起疑心。将来的情形还不知道怎么样,雅淑,你和孩子必须离开上海。”
“阿初!”
和雅淑有些发急,声音中便带了哭腔,“我不走!”
杨慕初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雅淑,我这么说不是心血来潮,我仔细想过,我和阿次的身份实在太危险,你们留在上海,我们两个难免分心,只有你们安全了,我和阿次才好安心地和日本人周旋。”
他一边说一边在踢了踢弟弟的腿,杨慕次虽然觉得这个时候说这个话很煞风景,但是大哥说得不无道理,孩子是杨家最大的软肋。
“嫂子,大哥说得没错,上海到底是沦陷区,你还是带着孩子先走吧,我也不想中儿和华儿在日本人的统治下成长,听晓江说,如今学校上课都不教国文改教日语了。”
和雅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孩子们连话都不会说呢,你倒想着上学了。”
“雅淑,阿次说得对,你一定要带着孩子走,等到佳苓把那边都安排好了,我就送你们离开。相信我,等到抗战胜利,我就带着阿次去找你们。”
和雅淑没有再说话,眼泪一滴一滴从脸颊上滑落,她的孩子、丈夫,无论哪样,都无法割舍,乱世之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杨慕初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静静地说:“我们要给孩子安定的环境,雅淑,答应我,真的到了那一天,你要勇敢地离开。”
虹口日租界,特高课。
山本从阴影里走出来,然后看见了穿着军服也不失窈窕的南造云子扭着身躯想要贴到泷泽大佐的身上。
他暗暗呸了一口,“这个狐狸精!”
他今天的心情很不好,甚至是糟糕透顶,因为他无意中从泷泽大佐身上得知了一个消息,田中信男一直要找的那幅画,竟然在铃木清夫手里。
他清楚地记得,白猫在给自己的密信中说已经拿到了画,然后白猫离奇被杀……他本来怀疑是杨慕初下的手,可是如果《横竿晴翠图》真的在铃木清夫手里,那这件事就太可疑了。
铃木清夫杀了白猫……不,不可能!白猫是帝国精心训练的特工,铃木清夫不会做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除非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些对他不利的事情。山本的身体没来由地抖了抖,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将成为铃木清夫和田中信男斗法的一枚棋子。
这样的认知让山本打了一个寒战,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他想他有必要把自己从这场不该存在的争斗中摘出来。明哲保身,他学了很多年。
山本下定决心后很快到了田中信男的居酒屋里,向对方坦言了自己的猜测。田中信男先是吃了一惊,尔后冷冷地说:“你说铃木清夫杀了顾霏雪,拿走了《横竿晴翠图》?”
“是的,田中君!”山本很肯定地回答。
“有证据吗?”
“我听到泷泽大佐无意中说起铃木指挥官最近在研究一副中国的古画。”
“你就凭这个认定画在铃木清夫手里?”
“虽然不足以确定,但是非常可疑,不是吗,田中君?”
“军部并没有收到特高课的汇报,如果你不能确定消息可靠的话,我无法向土肥原将军汇报。”
“我会尽快确认”,山本顿了顿,最终还是问道:“田中君,那幅画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要我们这么大费周章的?”
田中信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也不知道那幅画里究竟有什么,但是据说,它足以毁灭整个上海滩。”
他的声音冷得仿佛没有温度一般,“那是一把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我越来越能瞎扯了,稍稍偏离下历史,乃们不介意吧??
☆、第 105 章
杨慕次深深觉得自己上任的这把火烧得太大了,熊熊地烧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甚至能看到吴四宝眼睛里深藏的嘲讽。
“吴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慕次猛地一拍桌子,很好地用愤怒掩盖了心底的惊恐,桌上的陶瓷茶杯被他强大的力道震落到地上,瓷片碎裂的清脆声音正好划破了屋中紧张诡异的气氛。
吴四宝皮笑肉不笑地哼哼,“杨处长,你不要动怒,这也是丁主任的意思。”
杨慕次抓起那份又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共_党名单在吴四宝脸前抖了抖,冷笑说:“夏跃春,俞晓江?吴队长怎么不把我的名字也添上去?”
吴四宝被他的气势所迫,向后退了一小步,仍然似笑非笑地说:“杨处长想到哪里去了,这份名单可不是我伪造的,春和医院是共_党据点我们早已查实,至于俞晓江,她以前可是军统的人。”
“我以前也是军统的人,特工总部上上下下多得是军统的人,怎么?你都当共_党抓起来好了?你也知道她是军统的人,她要是共_党,你当杜旅宁和你们一样是饭桶哪!”
杨慕次又是一声冷笑,手一扬将那份名单甩在了吴四宝脸上,“吴队长,你抓是不抓?”
吴四宝的脸被纸张的棱角划得生疼,他强忍着心中怒气,捡起名单说:“杨处长,我这也是公事公办,我们在共_党组织内部安插有人,这份名单,绝对是真的。”
杨慕次只觉得有一串雷在自己心里炸开,上次淮海路的共产国际联络站被端,组织上却一直没有查出内奸到底是谁,只能在进行内部甄别的同时更换了密码本和联络方式。现在忽然出现的这份名单……杨慕次知道夏跃春和俞晓江都是货真价实的共_党,如果这不是日本人的圈套的话,那么那个内奸就隐藏地太深了。
“杨处长,还是任务要紧,至于到底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抓回来审审不就知道了?”吴四宝有些不耐烦地说。
杨慕次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枪,滴溜溜地在掌中转了几转,吴四宝觉得身前身后嗖嗖地有冷风吹过,平心而论,他是不想招惹杨慕次的。但是这次他确实也是公事公办,谁知道上头从哪里搞到的见鬼的共_党名单!
“夏院长是我大哥的同窗好友,至于俞晓江小姐,你给我听明白了,他是我杨慕次的未婚妻,无凭无据地你拿张纸让我抓人,吴队长,你是脑子不好使吧?”
“你!”
吴四宝恼羞成怒,说不得就要动手,不过他还未动作,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吵什么?”
“李主任!”
“还不准备行动吗?”
来的是李士群,他老远便听见了吴四宝被杨慕次奚落,于是赶着来息事宁人。“慕次啊,我知道这两人与你关系匪浅,不过非常时期非常处理,我要你亲自带队抓人,也是要你洗清嫌疑的意思。”
“李主任,您能确定这份名单上都是共_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