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为人!”他这些年,何曾吃过这么大亏,哪怕子弹是擦肩而过,白白流血的事,杨大老板也不肯干。
“大哥,你再不好好养伤的话,眼看就不为人了。”
杨慕次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杨慕初听到这话,呵呵地笑了出来,难得阿次有这么幽默的时候,他自负地想,这就叫近朱者赤。
“你守了我多久?”
“你昏了多久,我就守了多久。”他一直守在阿初的病床前,累了就靠着床沿趴一会儿,眼睛却始终不敢闭上。大概是在病房里耗久了,连发型都乱了。
“小混蛋!你不知道休息么?”
“不知道!本来嫂子和我一起守着你的,后来我见她实在撑不住,就让她去睡了。”
“你有这本事吗?”杨慕初显然不相信他的鬼话,这混蛋一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把雅淑弄走了。
“我给她下了点药,让嫂子睡一觉,这么不眠不休地守着你,她肯定吃不消。”
“还有什么是你干不出来的,嗯?”杨慕初不满地问,虽然知道阿次绝不会伤害雅淑,但是,他不喜欢这样的方式。
“那还有什么是你干不出来的?大哥,你知不知道,我和嫂子有多担心你?接到铃木的电话,嫂子说,无论你是生是死,她都陪着你。”杨慕次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强睁着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雅淑,对不起,可是,生难共帐幄,托体同山阿,不值得的,杨慕初如是想着。他从不习惯在人前表达自己的愧疚,一个人背负地久了,就成习惯了。杨慕初觉得自己受了伤,连口头上都讨不到便宜了。他看见阿次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开口问道:“怎么了?”
杨慕次不想让他劳神,摇头分辨:“没事,只是担心你的伤。”
杨慕初得意地笑道:“虽然这里的医生没我高明,不过这一枪没伤到要害,别担心,阿次,没事的。”
“沈致秋怎么样了?”杨慕初复又问道
“他……他……”杨慕次不知道该不该说。杨慕初一听就明白,沈致秋不该开这一枪的,他一定是暴露了。
“阿次,你告诉我,铃木是不是要你参与审问沈致秋?”杨慕初情急地挣起来,晃了两晃又倒回床上。
“大哥,你别乱动!”杨慕次急忙扶住他躺平,又冲着他吼了一句。
杨慕初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喘了好几口气方才平复下来。他忍着痛,强逼自己放缓思绪,铃木清夫果然狡猾,这一枪都不能完全打消他的疑心。杨慕初开始犹豫了,如果让阿次去,他会忍心杀了沈致秋吗?
“我不知道,大哥,我不知道……”
杨慕次的答案,正是杨慕初心中所想。
“一味躲避也不是办法,阿次,如果铃木清夫再来,你总要去一趟的。”
铃木清夫暂时没有去找杨家兄弟。冢田攻以军部要务为托辞,并不想插手这件事。汪精卫既然要76号彻查此案,华中军部便委托特高课从旁协助。表面上说是协助,实际上还是铃木清夫主持大局。虽然案子发生在南京,但是铃木清夫和李士群等人均在南京观礼,人手上不成问题。
泷泽久保陪着铃木清夫走进军部的刑讯室里,沈致秋已经被提审过,浑身是血地躺在蜷在角落里,手脚都被绑着,偶尔呼出一口气,证明他还是个活人。
“招供了吗?”
泷泽久保尚未回答,突然一名日军少佐跑进来:“报告铃木将军,杨慕次求见!”
铃木清夫与泷泽久保对视了一眼,随即吩咐道:“请他进来。”
杨慕次依旧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杀气汹汹地走了进来。
“慕次君,你好!”铃木清夫礼貌地向他打招呼,“你改变主意了?”
“汪主席不是要76号负责此案吗?杨某作为76号新任行动处处长,理应尽绵薄之力。”
看来杨慕初是醒了,铃木清夫大概猜到了其中缘由,杨慕次既然肯来,那么杨慕初这一枪,应该是真的。
“人死了没?”杨慕次冷冷地问道。
“还没有。”
杨慕次看了泷泽久保一眼,向铃木清夫说:“没死正好,他的命是我的。”
铃木清夫命人打开刑讯室的门,“你去看看吧。”看见杨慕次如同出鞘之刀般的背影,他啧啧笑道:“火气很大啊,一点也不像他哥哥。”
“不过这样很好。”他没头没尾地又接了一句,挥手命令泷泽久保和他一起走进去。
沈致秋半死不活地窝在角落里,听见有人走进来,也懒得睁开眼去看。直到杨慕次冷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铃木先生,这个案子很难办吗?”
“不难。”铃木清夫轻蔑地一笑,早在“和平大会”召开前,特高课就已经截获了暗杀名单,沈致秋没什么好审问的,铃木清夫和李士群留着他,不过是想榨几个同党出来。最近军统暗杀之风大行,锄奸队接二连三行动,大小汉奸们人心惶惶的,因此很有必要杀鸡儆猴一番。
“那你留着他干什么?”
铃木清夫听出了杨慕次话中的不满,解释说:“此人是军统上海站特别行动组组长,留着他,或许能钓出几条大鱼也说不定。”
杨慕次瞥了一眼屋里五花八门的刑具,挑起一根皮鞭,在沈致秋身上抽了几下,鲜血从皮开肉绽的肌肤上崩裂出来,血腥的味道钻入鼻孔里,感觉并不好。沈致秋一动也不动,好像死人一般任由他折腾。杨慕次见他这幅样子,也失去了再折腾他的兴致。他扔下皮鞭,悻悻地说:“只怕铃木君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军统做事一向兔死狗烹卸磨杀驴,杨某便是前车之鉴,你想用姓沈的钓鱼,哼……”
“那么慕次君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伤了我大哥的人,我不希望他看见明天的太阳。”
沈致秋忽然睁开了眼睛,一口气聚在胸口,轻轻地说:“我早就看不见太阳了,国土沦丧,日月无光啊!”
杨慕次一脚踹去,沈致秋的身子被踢得一颤,头磕到墙上,不过他自己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你们杀了我吧,沈西陵求仁得仁,虽死无憾。”
“求仁得仁?”
杨慕次发出一阵冷笑,在铃木清夫听来,竟格外地毛骨悚然。杨慕次对沈致秋的憎恨历历可见,那么杨慕初,真是无辜的——他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杨慕次拔出枪,指着沈致秋,却转头向铃木清夫说:“我送他一程如何?”
铃木清夫慌忙挡住他的胳膊,沈致秋仿佛看戏一般看着他们两人的表演,从前他是那个唱戏的人,现在也轮到他看戏了。沈致秋的眼珠向下转了转,他身上的衬衣早已血迹斑斑。从领口向下,第二颗扣子,他在那上面涂了致命的毒药。只要手可以动,只要一瞬间,就能结束了。
“慕次君,何必急在一时?这个人是死定了,不过,汪主席的意思是,要明正典刑。”
“好啊,杨某等着那一天。他的住处搜查了吗?”
“一无所获,除了这个。”铃木清夫掏出一张纸给他。杨慕次接过来,“这是什么?遗书?”
“差不多。”
薄薄的信纸上面,用钢笔写了几行字,工整秀丽。
“春草暮兮秋风惊,秋风罢兮春草生。绮罗毕兮池馆尽,琴瑟灭兮丘垄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
杨慕次清冷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两句上,“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
是江淹的《恨赋》。
作者有话要说:文未校对,欢迎捉虫…最近确实木有保质保量,我鞠躬道歉…但是我要看小红,所以请看客们见谅哈!
☆、第 77 章
李士群决定将沈致秋明正典刑,杀一儆百。杨慕次在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病床上的杨慕初,并转达了李士群对他的慰问。杨慕初不想待在日本陆军医院里,伤势稍好后,便执意回家休养。杨慕次与和雅淑拗不过他,只好将他送回来家。好在杨家家大业大,一间卧室布置成豪华病房,也不成问题。
听到李士群的慰问致辞,杨慕初冷笑了一声:“猫哭耗子啊!”
和雅淑坐在他床边削着苹果,听见他这么说,抿唇笑道:“哪有把自己比作耗子的?”
杨慕初醒悟过来,也笑着说:“就是,我这么英俊潇洒的,可不是那种阴沟里的生物。”
又是一语双关,杨慕次白了他一眼,“你就说嘴吧!沈致秋眼看着要死了,你打算怎么办?”
和雅淑停了手里的动作,替杨慕初调节了一下吊瓶的速度,抬起头时,眉毛却皱在了一起,杨慕次与她一起长大,知道这是雅淑生气的表现。他不安地看着两人,等待暴风骤雨的来临。杨慕初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你不忍心看着沈致秋死,对吧?”
“是,他不该死的。”
“你去找泷泽久保吧,他会帮你的。”
杨慕次始终不解,为什么大哥如此信任一个日本人?
“大哥,泷泽久保为什么会这么帮你?”
杨慕初奇道:“你不是开过我的保险箱吗?难道没看到我和他签的合同?他帮助我,我给他钱,金钱关系,过期无效。”
杨慕初半躺在床上,杨慕次低着头跟他讲话,感觉十分费力,于是搬了一把椅子来在他身边坐下。“大哥,金钱关系,最不可靠。”
“马克思不是在《资本论》里说,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时,资本就会践踏世间一切法律吗?包括对国家与民族的忠诚。”
“大哥,我可是读《资本论》起家的,你这套说辞对我没用。”
“好吧,我告诉你。泷泽久保的父亲是日本人,母亲却是中国人。你知道,在那个时候,这种婚姻,伴随而来的是永无止境的不幸与痛苦。他父亲的家庭无法承受一个所谓‘支那’儿媳带来的羞辱,因此逼迫他们分开。后来他母亲在绝望中自尽而死,他父亲也随之殉情。泷泽久保在年幼时被送往一户偏远的亲戚家中寄养,直到他考上陆军学校离开。”
“这是他告诉你的?”
“是,他曾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死亡,因此深恨日本人。他跟我说,在他心里,是把自己当成中国人的。”
“你就这么相信他?”
“是,我调查过他,一切属实。”
“可是大哥,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还记得松本雅子吗?”
“蔓草?”杨慕次极为吃惊,他当然记得,那是一桩无头公案。
“松本雅子是他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