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唐突,我怔了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呆呆地摇了摇头。
岂冗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喜欢袁熙呢,既然这样,麻烦你把他送回去了,谢谢你。
说完转身朝着宫殿一样的夜总会小跑着去了,她的背影也是羞涩的,带着一点拘谨,一丝欢愉,蹦蹦跳跳得像一只小兔子。
我坐在车里看着软绵绵地倒在座位上睡觉的袁熙,发了一会儿呆,总觉得岂冗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很是苦恼了一会儿,才踩了油门载着袁熙离开。
半路上袁熙挣扎着醒了过来,一双被酒精冲刷得锃亮的眼睛迷蒙地看着我,深情无限地对我说了三个字,我,想,吐。
当下我就心碎了,这车可是刘芒的命根子啊,你要是吐了我指不定被她折磨成什么样子呢。情急之下,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袁熙的衬衫扒了下来,大义凛然地说,吐这吧!
袁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中写满了崇拜,下一秒,他就没犹豫地对着那件标价五位数的衬衫澎湃地吐了起来。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还特别温柔地安慰他,慢慢吐啊,不要紧。
袁熙就很不客气地吐了一会儿,让我停车把呕吐物丢出去,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从昏迷状态恢复过来了,很抱歉地对我笑了笑。
车子继续飞驰在夜深人静的公路上,远处的万家灯火渐渐淡了,袁熙拉下车窗吹着冷风哼唧了一声,他说,冷。
忍着!我语气不善地吼。
一路上我忍着把他丢下车去的冲动,还要忍着让自己尽量不去看他一丝不挂的上半身,很辛苦。袁熙又哼唧了一声,兴许是被风吹醒了,拉上车窗后笑眯眯地对我说,阮陶,真乖,你来接我。
我说,岂冗说你胃疼,不然我才不来。
袁熙皱了下眉头,无辜地问我,岂冗是谁?
你挂在她身上被她扛出来的时候怎么不亲自问问她她是谁?我持续语气不善地说。
袁熙沉默了一会儿,怪叫,天哪,我一定是被哪个不认识的大婶吃了豆腐!
不要脸!她长得可爱着呢,谁稀罕吃你豆腐!
你以为长得可爱的就不想吃我豆腐?对我虎视眈眈的女人多得你想象不到。
臭不要脸!
阮陶,你干吗帮着外人说我?是我被一个不认识的人吃了豆腐好不好!
你哪里来得豆腐叫人吃!电话也是她接的,你不认识?你以为你是顾延啊,说失忆就失忆!
阮陶你吃醋的样子怎么也这么凶?!
啊?
你就不能温柔点吗?哪有你这样吃醋的?
你放屁!
我被袁熙的话吓坏了,吃醋?搞什么啊?这怎么可能!我冷静地吞了口口水,没再说话。
袁熙突然来了兴致,斜倚在座位上仔细地研究着我的脸,我正襟危坐,很认真地开车,突然,袁熙伸出食指戳了戳我的脸颊,说,你干吗这么紧张?
我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冲他不爽地吼,你给我坐好!
袁熙揉了揉我的脑袋,语气突然间变得很严肃,我觉得大事不妙,他却已经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点委屈,他说,阮陶,我说过我喜欢你,要你做我的女朋友,你记得吗?
我默不做声。
袁熙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从小我就喜欢跟在你后面玩儿,别的男孩子都喜欢踢足球,只有我和旗哥哥整天缠着你要陪你一起玩跳皮绳。每一次我都拜托旗哥哥和我一起站在两边,脚上套着皮绳,然后看着你和夏文静在那一边唱一边跳。
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呵呵……袁熙笑着哼唱,我有点慌了手脚。
他继续说,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喜欢跟你一起玩儿代表着什么,毕竟我们认识得太早,在对性别的概念还很模糊的时候就已经在一起了,直到后来我知道了,你却告诉我,你喜欢顾延。
最开始,我是因为怕吓到你,所以没敢表白,后来,又因为你和顾延在一起,我选择成全,再后来,顾延失踪了,我看着你每天哭,就想一直陪着你,等你忘了顾延,我再告诉你。可是晴天又出现了。
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得累了。
那段时间我考虑了很久,认真地考虑过,我觉得我必须告诉你这件事,我想照顾你,不然你总以为自己是铁金刚,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其实你就是一女生,何必呢,让我来照顾你,对你好,不行吗?
他如释重负地笑看着我,我怔怔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车子里很静,静得可以清楚地听见我们的呼吸声。
袁熙……我艰难地开口,却被他打断,阮陶,你不用这么快地回答我。就像我考虑了那么长时间一样,我希望你也可以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之前,我不会再问你这个问题,你也不需要急着告诉我,一个月后,无论你的结论是什么,我都会全盘接受。
一个月……会不会久了一点?
袁熙笑,十多年都过去了,一个月又算什么呢。
我心里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难过搅得很乱,我只是很小声很小声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就在这个有点悲伤味道的时刻,袁熙突然倾身过来,温柔地问我,阮陶,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没有豆腐可以给别人吃,是这么说的吧?
我半扭过头,就看见袁熙在酒精的浸润下氤氲得格外迷离的双眼,像黑色的玛瑙,深邃幽暗,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那个……袁熙,你镇定点,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慢慢给你解读一下那句话的含义……车子里弥漫着一丝危险的气息,我还没在大脑里勾勒出相应措施,就看见袁熙猫咪一样微微上翘的嘴唇,以及那一排洁白如雪的牙齿,以一个相对快、准、狠还富技术含量的速度朝我压了过来。
给老子滚!
我整个人就快要崩溃了,这死孩子难道不记得自己才刚刚呕吐过吗!
他一定是认定了酒后乱性是无罪的,所以才能在我杀猪般惨烈的尖叫声里依然毫无压力地压了过来,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而我,身为一个洁癖病友,竟然为了抵死挣扎放开了方向盘,腾出双手拼尽全力掐着袁熙的脖子把他推开。
车子还在迅速前行,一点也不耽误进程,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早已经朝着不可挽回的地步冲刺着去了。
砰的一声巨响,吓飞了宁静夜色中安眠的小鸟,我后知后觉地踩住刹车,看着心安理得地再度昏睡过去的袁熙,用尽全身心的力量悲鸣了一声。
整个世界都不可思议地寂静着,我的脑子里却从四面八方涌进各种各样的画面。
画面一:我颤抖着下车,发现我的车底下压着一个早已经断气的少女,冰冷的血液从她的脑袋一直蜿蜒到我的脚下,我尖叫一声,开车溜了。此后,我身边的朋友一个接着一个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当然,一定要从袁熙开始,由我作为结局,但我肯定没死,我去警局投案自首后,世界太平了,而我在监狱待到老死为止。这种剧情我们通常称之为鬼片,片名就叫《女鬼死神来了》,简称《女神来了》。
画面二:我颤抖着下车,发现自己撞倒了一位老人,我将他送去了医院。老人醒来后干脆利落地指认了我,于是我倾家荡产。最后老人被我无私的奉献感动了,说其实是自己愿意撞上来的,跟我没关系。于是我获得了自由。这种剧情简单来讲就是悲喜剧,先悲剧,后喜剧,片名就叫《离开雷锋的日子2》。
画面三:我看着一个满身鲜血的不分男女的东西从我的车窗上爬上来,狰狞的面孔呆滞地看着我,嘴里不停地说,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就在我决定干脆自尽的时候,这个东西突然凝神看了我一眼,眼中立即出现桃花,台词改成,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于是我和这个满身鲜血不分男女的东西走到了一起。这种剧情叫做反转剧,片名可以借鉴《我和冤鬼有个约会》。
我就这样呆呆地紧握着方向盘,目光涣散地看着前面那辆被我追尾的车,心里就平静得跟被宣布了死刑的犯罪分子一样,灵台一片清凉。
在这样一个性命攸关的时刻,一个文字工作者的本能让我想起了一个词语,叫做贼喊捉贼。自我保全的意志踩过我的良心,占了上风,我决定反咬一口。
所以说,人生在世,千万不要得罪两种人,一种是每个月流一个礼拜血都不死的生物,另一种就是搞文字工作的生物,很不幸,我是这两者的结合体。
我想,我一定要把这场事故搞成一个故事。
我对自己心中的恶魔点了点头,吞了口口水,勇猛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眼前,刘芒的车头吻着一辆黑色奔驰600的车尾,吻得很用力,导致小奔的保险杠严重凹陷,随着它的凹陷程度,我看到了未来自己生活水平的下滑程度,眼前瞬间一片黑暗,我扶着车屁股跌坐在地上。
阴风阵阵,一分钟后,一个温柔的阴影投射在我的眼前,奇怪的是,我竟然闻到一丝冬雪的气息,那种微凉的,凛冽的味道,随着一个温和的镇定的声音瞬间消散。
能站起来吗?有个声音问我。
我恍惚地抬起头,就看见一张充满气质的脸庞,高贵又不失亲切,那双如辰星的眼眸带着微微的笑意,修长干净的手掌已经伸到我的面前。
路灯闪闪,风景却都静了,融化成彩色的光芒快速地在他周身后退着,电影里,一般会用这种镜头突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说,愣着干什么,可以站起来吗?
我这才缓过神,抓住他的手掌挣扎着站了起来。
怎么说呢,那是我见过的最温暖的手掌,给人一种踏实干净的触感。
我说,我把你的车给撞坏了,哦不,我是说,你,你把我的车撞坏了,赔钱!
他迈开天马一样笔直修长的腿踱到我的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