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行?你正长身体呢,不能吃得太素。我去剥点板栗,和猪肉一块儿焖,很香,我们家阿离很喜欢吃的。”夏嫂做了决定,当即起身去厨房,留下一脸哭笑不得的倪影。
长身体?好吧,再当一回未成年人也不算是坏事。
吃饱炒面喝足豆浆,新的一天起自美味的早餐。倪影同夏嫂打了声招呼,慢腾腾走回她自个儿的家。
租书店营业一阵子了,生意不好不坏。年轻人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比较强,镇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外地人经营的小书店,更多的是觉得新奇。好在她的开店目的也并非是为了赚钱,能维持收支平衡就好。因为抱了这么个心态,自然是懒得花心思招揽人气的,连营业时间都很有弹性。什么理由都行,天气太好、心血来潮,抑或只突然觉得坐不住,于是拍拍屁股、收拾背包、把门一关,晃悠悠外出闯荡去。
梅坞镇虽不大,风景却是极好的。水乡该有的清淡雅韵,它都有。江南该有的诗情画意,它同样有。春有桃花漫天,夏自绿柳成荫,秋是金桂飘香。冬日虽少了花草点缀,但过年时分喜气洋洋,足够热闹与温暖。
河运曾经是梅坞及周边的主要交通方式,后来隔村邻镇都通了公路,河运渐渐显露出局限。除了水路,镇上也有不少狭长蜿蜒的小巷,连接各家各户,是倪影“曲径探幽”的主要对象。
里弄年近百岁的赵家老太太常常搬张椅子坐在家门口,晒晒太阳,眯着眼打盹。连那只总匍在赵老太太脚边的猫也是懒洋洋的,无视倪影打量的眼神,神态自若地打个哈欠,继续它的悠哉猫生。
阿仔巷里有一户出名的人家,婆婆、媳妇、女儿,都是缝制布鞋的高手。鞋底纳得厚实,鞋面绣上花样,谈笑间,飞针走线。男人们在城里开了家卖手制布鞋的店,据说很畅销,甚至卖出国赚外汇。
最让倪影好奇的是沈家巷。石阶自水面升起,连着铺满石子的沈家巷,曲折迂回,没有旁的支路叉弄,最终止在沈宅后门。巷两侧均是高墙,墙头镶着青瓦,路面较别处宽一些。夏嫂告诉她,那条巷弄在梅坞镇是很有名气的。那是旧时给沈家女眷们走的路,自然不可让外人窥见小姐们的容颜,所以墙是在民居外加建的,多添一层阻隔。听说墙里原本装饰得很有文艺气息,之所以用“听说”,因为如今是完全见不到了。只余一路沉默的石子,见证世事沧桑。
倪影第一次走进沈家巷时还来不及知道那么多故事,只坐着乌篷船经过巷口,不小心闯进这古老的空间。一开始不觉得特别,一段石子路而已,且通往私宅,死路一条。回去后随口同夏嫂提及,才获晓它的悠长历史。于是再去沈家巷就有了不一样的心境。
踩着石子慢慢走,指腹轻触墙面,渗入冰凉。初春的风,连同市井生活的气息,都被阻隔在墙外。一段空寂。
百年前,着罗裙穿绣鞋的小姐们,是怎样的款步旖旎?她们为何出门?有没有发生过情郎私会的浪漫故事?现在的沈宅已经没有人住,空空宅第,失了人烟。沈家后人也不知道搬去何方,只听说每年会回来祭祖。倪影在梅坞镇的时间尚短,未曾碰见,于是又是一阵联想。
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秀外慧中的小镇,有太多可以令倪影发挥想象的地方。
她在大学时就被室友们一致鉴定为“当代中国杰出的空想主义者”,只因为一直梦想找一处世外桃源享受人生。同一宿舍四个人,倪影的年纪最小,确实有些矫情,也做过不少矫情的事情,自己回忆起来都觉得好笑。
然而那个被标记成“空想”的梦想,如今竟似乎是实现了。就像天上掉下聚宝盆,砸得倪影眼冒金星,痛得死去活来,乐得活来死去,完了又害怕是空欢喜一场,忐忑了好一阵子,直至生活稍稍安定,才算放了心。倪影经不住想,如果几个室友们知道她现在的生活模式,不晓得会作何感触?
或许一笑而过呢。并非人人喜欢桃花源的与世隔绝。这个世界的节奏太快,容不得不现实的希望。连物质尚来不及抓紧,谁有空管灵魂是否安宁?
然而她喜欢的,她找到了。
少年郎,年华如歌
Chapter 2
傍晚的夕阳将落未落,倪影关了店门去夏嫂那里吃饭。沿着浔河畔散步,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感觉。视野里几乎没有高大耸峙的建筑物,天空完整而辽阔,蓝得纯粹透明。鸟雀归家,三两只斜飞而过,翅尖闪烁着落日余晖。放了学的大小孩子们呼啦啦奔跑。农人自田间归来。乌篷船、小巴士载着外镇工作的人们回家。一日的生计接近尾声。
身侧突然传来自行车的刹车声。倪影看清是夏离,笑着打招呼。小男生点点头,顿了顿,朝车后座稍一示意,问:“要不要我带你?”
“不用。走路比较有意思。”倪影摆手婉拒。
夏离回了个不置可否的微笑,随即跳下车,推着自行车迈步往前。这一系列动作令倪影一怔,恍然明白他是打算陪她一起走,忍不住暗中偷笑:小P孩,装酷!
十九岁少年夏离,六月生,巨蟹座,成年未满,半大不小。长得高瘦,五官倒是英气,比竹竿子不知要好看多少。成绩比较艰难,运动比较擅长;在朋友死党面前容易嚣张,遇见陌生人时偏向内敛;暗恋过一个漂亮女生,应该也被不少女生暗恋着;唯一的偶像是少帅张学良,唯一诚心尊重的老师是班主任沈东阳。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这个年龄段应该具备的元素。似乎与众不同,其实不过如此。
倪影在他身旁,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六五厘米的身高居然只到他的下巴,忍不住郁结。没事长这么高干吗?仰视多累人呐。就这么不声不响走了一小段路,她终于觉得有些尴尬,找个了很废的话题,问:“高三很忙吧?”
“还好。”夏离的回答相当官方,又是一阵沉默后,突然问,“你是大学生?”见倪影承认,表情多了些不解:“为什么来我们这里啊?”印象中,本地成绩优秀的年轻人去了大城市求学,极少有回乡来,更不提倪影这样的外地人,竟巴巴的往镇子里钻。
她是梅坞镇近期的新闻人物。他对她很是好奇,却一直选择不远不近的打量,说不清理由。
“为什么啊……”倪影笑起来,眉眼弯弯,“因为我喜欢。”
这个答案真艺术。夏离撇撇嘴:“这地方有什么好?”
“这地方有什么不好?”倪影接口反问。
夏离突然发现自己答不出来。他出生于此、成长于此。梅坞镇的空气、水和阳光,对于他来说,司空见惯,并不见特殊的魅力。彼时,他尚不知江南韵味,将那般山明水秀、杏花春雨当成平常。多年后,他离家千里,在石头森林里营营役役打拼,才领悟了倪影当初的心境。可惜,“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浔河水依旧,清风明月依旧,可偏偏就再也回不去了。他成了梅坞镇的过客,他心中的伊人,早已溶入那片淡泊宁静中,模糊了容颜。
既然不知如何回答,那就换个话题吧。“你要一直留在这里?”
新话题却让倪影一阵惆怅,眼底眉梢间不自觉流露几许黯然。未来叵测,她竟一点儿都预测不了自己的人生路会如何走向。“希望吧。”也只能这般回答,像是敷衍,其实无奈。
“我不信。”
倪影睨向他,突然笑起来,一扫先前的迷茫:“小孩子,不懂的。”
“你才小孩子呢。”夏离流露不快。
倪影摇了摇右手食指:“虽然我希望我永远十八岁,但岁月不饶人啊。唔,难道你年满十八周岁了?”她故作惊讶状,听见小男生色厉内荏地回答:“差不多了。”
“差一天也不成哦。”倪影暗笑。这孩子真老实。
“……谁管你!”
“恼羞成怒?”
“什么啊!”
“真恼羞成怒了。”
“……”
“喂喂,走那么快干吗?”
夕阳终究沉入地平线以下,西边天角残留着淡黄亮光。风渐渐失去温度,带来几丝寒意。倪影含笑看向前方的年轻的背影,抬手捂了捂发凉的脸颊,又塞回风衣口袋里取暖。
果然还是个乍暖还寒的时节呢。
日升日落,月盈月缺,时间就这么悄然滑过。农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
倪影的租书店朝北,正午前阳光是照不进来的,显得有点清冷。她抱着热水袋,缩在藤椅里,捧了本亦舒的小说看得津津有味。前面桌台上,还摆着一本张爱玲文集,一本三毛散文。夏离进来时,她甚至连眼皮都不曾一抬,只客套说了句“欢迎”,继续故事里的悲欢离合。
显然是没有看见他。夏离干脆斜斜靠着门,双手□裤兜,摆足了架势,就等着看她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
这会儿,他与她已颇为熟悉。
直至翻完最末一页,倪影“啪”一声合上小说,边打哈欠边伸手去够另外一本,眼风扫见前面人影,一抬头,才惊讶出声:“啊,是你。”
“嗯,是我。”夏离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总算肯走进店里,慢慢浏览。
小P孩总喜欢装酷。倪影耸肩,问:“你怎么回来了?”她知道夏离是在学校吃午饭,所以每天早上夏嫂都会给儿子准备饭盒。“下午不上课?”
“嗯”夏离的回答简洁明了,站在一处书架前,基本重复着“抽本书,随便翻翻,又塞回去”这个过程。
“不对!现在还不到十一点,怎么这么早放学?难道……你跷课?”
居然见到他漫不经心的点头,居然承认得这么坦荡,现在的小P孩,太嚣张了!“喂,你好歹是高三生,怎么可以跷课!?”倪影到底没忍住,充当家长角色,才开始说教就被对方打断。
“有什么好看的书?”
“唔?”
夏离轻拍着书脊,看向她,表情正经:“介绍几本。”
“前天不是才借了两本武侠吗?看得这么快?”倪影仍旧蜷缩在藤椅里,只稍稍调整姿势,“我说你,别光顾着看闲书啊,高考复习要紧。”
“那两本书,我同学拿去看了。”夏离直接忽略她的“教诲”。相处时日多了之后,他与倪影就换了位,原先是倪影占口头优势,时不时笑他是“小孩子”,如今成了他占上风,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