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雷淡淡地说:“你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呢,从没学过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吧。”
小雨转头看着他。她确实从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他呢?他纹丝不动的表情下又藏着什么?他不是和李诗婷去吃饭了吗,为什么又转回报社来找她?想看看她是不是吃醋了、是不是难堪了,想让她对着他大发脾气、痛哭流涕吗?
林默雷感觉到她的眼光在自己脸上搜寻,不为所动地说:“人可是你介绍给我的,我正要感谢你这么宽宏大量呢。”
小雨回过头直视前方说:“举手之劳,不用客气。”说完之后又有点后悔,这话里确实带着一股醋味。
林默雷说:“不想让我跟别的女人约会,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做我的女朋友?”
小雨冷冷地说:“你和谁约会是你的自由。”
林默雷说:“你真幼稚。”平静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他继续阐述着他的逻辑:“我们这个层次的男人,对于主动讨好自己的女人,尤其是美女,都不会断然拒绝。女人的围绕是一种必要的陪衬,甚至是值得物质鼓励的。有付出就要有回报,这是最简单的商业逻辑,否则谁理你啊?你以为男人单方面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但在我们这里并不值得提倡,因为会破坏行情,鼓励女人故作清高。像我对你这样,其实是一个难得的例外。”
小雨突然觉得无地自容。她的脸面只是一张薄薄的纸,被扯下来揉成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是的,她幼稚、单纯、别扭,她无法融入他的逻辑,而他的逻辑永远是高高在上、颠扑不破的。车里的空气变得稀薄,小雨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想下车。”小雨轻声说,她无力反驳他铜墙铁壁一般严密的逻辑,但她还想拼尽全力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林默雷把车停在路边,小雨拉开门下去。带着露水气息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朝她涌过来,让她的呼吸变得应接不暇,她迈开脚步朝着黑夜走去,妄图保持最后一点优雅,可怎么看来都像是落荒而逃。
她怎么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她与世无争,从来无意去干涉他的游戏规则,可他为什么一次次将自己的逻辑强加给她,在把她的价值观践踏得七零八落之后还要说得好像是给予了恩宠。
小雨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她早说过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可他却非要来招惹她。她不愿与他争辩,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在与人相处时她习惯于让感情先于理性,如果感情上说不通,道理通了也没用。她以为这是常识,但他却认为是幼稚。他的世界永远只有冷冰冰的等价交换。
小雨大口呼吸着空气,仰起脸来尽量不让眼泪掉出来。她应该愤怒、不屑、鄙夷或者满不在乎,她怎么能觉得委屈!她不能任由自己变得如此懦弱!
走了一段路,小雨发现林默雷的车并没有从她身边经过。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看看,发现林默雷正跟在她后面。
小雨真的愤怒了。他还不放过她,就像一只狼在打败了对手、把它驱赶开之后,还想欣赏它最狼狈的样子。
小雨快步朝公交站走去。昏暗的灯光下,几个失魂落魄的人影正在百无聊赖地跺着脚,路灯垂着沉重的头颅,空洞地打量着晚归的人们。小雨只想随意跳上一辆公车,逃离这个夜晚。
车来了。晚上10点多,地铁已经停运了,车里挤满了加班晚归和逛完街回家的人。小雨毫不犹豫地挤了进去,她决定以后再也不要和林默雷有任何交集,因此也不需要在他面前保持优雅。
没想到林默雷也挤了上来。他那件价值不菲的西服差点被车门夹住。司机回头朝车厢里大声吼:“别站着不动,往里面挤挤,中间还有那么多位置呢!”又朝林默雷吆喝道:“同志,投币!”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逼。
林默雷把钱包掏出来,里面有一排信用卡、□□、不知什么会所的金卡,还有少量百元大钞,却没有零钱。小雨冷冷地看着他摸遍全身的口袋,也找不出一张零钱。她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廉价钱包里拿了一块钱替他投了进去。
“贱人者自贱,虐人者自虐。”小雨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林默雷平静地看着她,没有生气,眼中反而有一丝饶有兴致的探究。
小雨不甘示弱,倔强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睛一开始是火,后来渐渐熄了,变成烧尽的死木,最后又化成了一缕青烟、一声叹息。
到了站,有人挤下车、有人挤进来,小雨本能地往车厢中间艰难地腾挪,人和人之间没了一点缝隙,汗味、鞋味、衣服上的馊味一起涌过来。小雨抓不到吊环,也没有东西可扶,摇摇欲坠。她突然有些后悔,今晚不应该挤公交的。
林默雷一手抓着吊环,另一只手突然揽住她的腰,把她揉进了怀里。
他身上的气味真好闻,干干净净的洗涤剂的味道,加上了办公室皮具和打印纸的气息,衬衣是熨得服服帖帖的,给人一种放心的感觉。
有那么一秒钟,她也很想伸手抱住他,委屈地靠在他怀里,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她仿佛站在了故事的分叉口,从此往后有两条线索、两种可能。她或者屈服顺从于他,慢慢地磨平自己的棱角,做他乖巧懂事的女友;或者仍然是他近旁的一条独立的平行线,永远保持着相等的距离。
或许,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她会成全自己的懦弱,那样的她大概也是幸福的。但在这里,在这一个小雨身上,她的倔强战胜了想屈服的欲望,她把他轻轻推开,侧过身去,尽力扶住了离她最近的一根栏杆。
林默雷感觉到了她一瞬间的犹豫,但她最终还是拒绝了他。他觉得有些灰心,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尽管他内心清楚明确地不舍得放弃。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封闭的车厢里,所有人的气息混在一起。她的呼吸中有他的,他的味道中也有她的。小雨觉得,如果自己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分子,一定会情不自禁地想与他融合;如果她是柔软无骨的藤萝,也会本能地依附于他缠绕着他;如果她笨一点,就会相信他是真心爱她,而不用清醒地认识到他总有一天会离她而去。
车上的人越来越少,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大,气息渐渐稀薄了,界限也慢慢分明起来。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到了站,小雨跳下车,林默雷也跟着下来。
小雨已经原谅他了,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两个人默默地往前走,树影斑斑驳驳地洒了一身。
“做我的女朋友。”他的语气听上去像是温柔的命令,但大部分仍保持了高傲的平静。
小雨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摇头。
“你的车要被贴罚单了。”小雨把话题支开。
林默雷觉得很失望。今晚他明明看到了她的嫉妒、愤怒,他以为自己终于点燃了她,但她最后竟仍是平静的一潭碧幽幽的湖水。他抬手看了看表,然后说:“我打的回去开车,你路上小心一点。”然后扬手截了一辆的士,走了。
小雨看着的士渐渐汇入茫茫车流,消失在这个寂寥的城市里,晚风吹凉了她的脸。
你真幼稚。如果你真诚一点,你就会发现给自己不爱的女人送礼物并不能让你真正快乐起来,而和自己喜欢的人即使挤公交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无论你的逻辑看起来多么严密,也不可能颠倒内心真实的情感。你对自己那么不真诚,就连你的心也开始欺骗你。
但她始终没有对他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的自由
李诗婷的攻势渐渐地偃旗息鼓了,标志就是她再也不来小雨的办公室打探消息。有那么一段时间,林默雷跟小雨的联系也少了些,只是仍间或给她发发短信,或是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小雨不冷不热地应着,却渐渐觉得保持距离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北京的春天很短暂。听说玉渊潭的樱花开了,今年开得很灿烂,小雨还没有时间去看,渐渐地辜负了花期。她一直记得大三那年和同学去看樱花,却连樱花和紫薇都分不清楚,只有满眼缤纷的景象。她还保留着当时的照片,攀着柔弱花枝的人儿,如今不知道变了几分。
时近春末的一天,小雨去参加了大学同学的婚礼。新郎便是他大学时暗恋的那一位,他娶了自己大学时的恋人。小雨想起以前默默爱着他的那些日子,坐在自习室的最后一排看着他的背影发呆的夜晚,上课途中抬起头看到他迎面走来那突然的一颤,写在本子上的不成章的句子,那些时光漫长得好像她的一生,她曾以为她可以永远这么爱他,不需要他的回应,就好像爱他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然而再完美的暗恋,缺了现实的滋养,总是要枯萎的。她的心里只留了那么小小的一张褪色的旧照片,还寄托着那荒芜的青春。
她在别人的婚礼上,微笑着哀悼自己。舍友看出了她的落寞,凑过来耳语:“你知道,你以前要是争一争,是有机会的。”小雨摇了摇头,她就是这种不争的性格,自己也没办法。
“追求卓越的人生和爱情,本身就有风险。你的人生总是原地踏步,青春很快就会枯萎。”不知怎么,她又想起了林默雷的话,突然感到彻骨的寒意。
仿佛是为了搭救她一样,林默雷的电话就这么准时地打过来了:“你在哪?周围怎么那么吵?”
小雨幽幽地说:“在参加同学的婚礼。”
仿佛会意般的沉默。林默雷说:“在哪?我等会来接你。”大概是想到她会拒绝,他又补充说:“有事跟你说。”
小雨把地点告诉了他,便早早出来到路边等。漫天的杨絮飘着,好像雪一样。小雨抬头看那无数嫩绿的小手掌在枝头招摇,再过一个月,它们就会变成深绿色,到了秋天又会变黄飘落,她喜欢踩着沙沙的落叶独自走。那些春夏秋冬总是长啊、长啊,再长也长不过她的等待。
林默雷的车慢慢地停在她身边,她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