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雷的车慢慢地停在她身边,她愣了好一会,才打开车门进去。回头一看,婚礼上已经燃了灯,近来越来越时兴这种西式的婚礼,漫长的仪式只为了告诉宾客他们有多相爱,也不管座下有多少失意的人。
林默雷时不时扭过头来打量她。自从上次之后,小雨已经不在乎在他面前丢脸了,这点小小的失意似乎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反正他这么绝顶聪明,猜也猜得出。
小雨收拾了一下心情,干脆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林默雷说:“我们公司下周有个舞会,我想请你做我的舞伴。”
小雨知道电慧的舞会,线上个别记者接到了邀请函。其他几个没接到通知的,还在想着怎么混进去。在那个场合可以见到公司所有高层,也可以在舞会上打探到一些内部消息。
看她不说话,林默雷继续说:“我们公司所有中高层都会在场,你去了都能见到,如果呆不惯,你可以换了名片就走。你们记者不是最喜欢换名片吗?”
小雨笑了,说:“我又没说不去。上次赞助的事我还没好好谢你呢,这次就算投李报桃也应该。”
林默雷很高兴,说:“你要买什么衣服首饰,我把信用卡给你。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陪你去挑。”
小雨说:“不用了。衣服我自己准备,尽量不让你丢脸。”
小雨想,如果他们每次见面都能像这样轻松正常地交谈就好了。
小雨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证明什么,总之她花了很多时间去挑选出席舞会的衣服,最后挑了一件黑色的改良旗袍。她是那种长得有些古典温婉的女子,这身礼服能很好地衬托她的气质。柔顺服帖的天鹅绒料子,绣了繁复的祥云纹,钉了亮片,如同漫天繁星,沉静矜持中多了一份雍荣华丽。上面是透明的蝉翼纱,她优美的锁骨和肩头半遮半掩的,更显得吸引;下摆是鱼尾形的,露出了细细的脚踝。
她把头发烫卷了,又松松地挽了一个髻在耳后。戴了一副珍珠耳环,好像腮边吻上了一首隽永的古诗词。她给纤纤的手臂套上了薄纱的手套,便把自己领回了六十年前的时光里去了,那个时候月光是朦胧的,女人是娴静的、擅长低头的。
穿上这身衣服,小雨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变了。她的不争里,包含着柔软的、韧如丝的争。
林默雷大概是不放心,很早就在路口等她。她慢悠悠地踏着月光树影而来,好像走过了旧时小说里所有女人的等待和憧憬。
他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美。他一向自诩看女人的眼光很准,但这次竟然看走了眼,他太低估她了。她的脸是一片柔和的月光,那双如湖水般深静的眼睛简直看得要让人沉下去;她身上的每一处曲线,都是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她好像是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女人,美得让人叹息。
小雨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看,觉得有些心虚,问:“这样穿是不是不对?”
林默雷回过神来,说:“不,很好。”他注意到她颈上手上空空的,便问:“怎么没有首饰?”
小雨不好意思告诉他,这件衣服已经花掉了她一个月工资,再配上首饰,恐怕今年都要白干。林默雷也反应过来了,说:“我们去买。”然后便开车到国贸的蒂芙尼去。
夜幕下的国贸散发着幽幽的蓝,幽深得只适合远观。小雨远远地看到了蒂芙尼的招牌,心想到底不如电影里第五大道的那家。在她心里,蒂凡尼的橱窗前,应该是有一个像精灵一样的女子,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憧憬地仰望——就像爱情一样,那橱窗只适合用来仰望的。
林默雷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突然问:“你喜欢那部电影吗?《蒂凡尼的早餐》?”
小雨点点头:“大部分女孩都喜欢吧。”
林默雷问:“所以你也相信爱情能拯救拜金主义?”
小雨反问:“让两颗心跨越千山万水相遇,这不就是爱情最动人的地方吗?”
林默雷笑了:“这我就不懂了。既然那么多女人相信爱情,为什么她们选的还是蒂凡尼和能给她们买蒂凡尼的男人?”
小雨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想了想,叹气似的说:“大概是因为很多女人没有知之明吧!”
林默雷说:“你是说她们不自量力吗?”
小雨向他一笑,说:“不。我是说她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别相信‘宁愿坐在宝马里哭,也不要坐在自行车上笑’,那是女人的鬼话。她们一旦坐进宝马,就想在宝马里笑,甚至最后宁愿离开宝马也要笑。”
林默雷的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在蒂芙尼,林默雷让店员拿了很多套首饰出来,让小雨一套一套慢慢地试;自己则坐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小雨问:“时间快到了,不怕迟到吗?”林默雷慢条斯理地说:“迟到了才好。像你这样的美女,就应该让满场的人都注目。”
小雨莞尔一笑。他的强项就是挖苦人和说情话,嘴里一时是刀子,一时又抹了蜜一样。
小雨挑了几个拿不定主意,其实是不知哪一套比较便宜,又不好明着问。林默雷就帮她选了一套祖母绿的,包括一枚方形切割配钻的胸针,用来别在旗袍的领口,还有一枚造型相似的祖母绿配钻的戒指。两样东西都是造型简洁,和小雨的旗袍相得益彰,不至于喧宾夺主。
刷卡的时候小雨瞟了一眼,何止是她一年的工资加稿费,都快够一套五环内两房的首付了。心里十分不安,出了店门就跟林默雷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舞会之后还给你。”
林默雷瞥了她一眼,傲然说:“我送给女人的东西从来不收回来。你不想要就扔掉。”
小雨为难地说:“我真的不能要。再说我以后也根本用不上这些东西。”
林默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你怎么一点也不爱慕虚荣?”
小雨被逗笑了,说:“这不是优点吗?”
林默雷一边打开车门,语重心长地说:“别去听什么‘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傻话,那都是印在廉价贴画上骗穷人的。欲望本来就是人类前进的动力,成功者多半都是因为有旺盛的虚荣心,不是贪恋物质财富,就是贪恋名誉地位。”
小雨淡然说:“珠宝首饰大牌包这些东西,不过是女人华丽的牢笼,我觉得没有这些东西的牵绊,反而自由洒脱。”忽又转过脸歪着头问他:“你知道什么是自由吗?”
林默雷问:“怎么扯到自由了?”
小雨认真道:“我觉得真正的自由,就是物质、欲望、观念都无法束缚你,你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其他的都是瞎扯。佛经上说,不住眼耳鼻舌身意,不住色声香味触法,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林默雷冷笑地打断道:“又来了。你能做到吗?”
小雨轻轻耸了耸肩,说:“我做不到,可是你比我聪明,也比我有能力。所以我真心希望你有一天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她向他真诚地微笑着。林默雷不禁一怔,她的笑很远,她的话也很远,他好像赶了很多路,才来到她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最伤感的约定
他们进去时的效果,林默雷是早就想到了的。他轻轻扶着她的腰,故意在入口的地方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缓步往里走,他们经过的地方,一路都是注目礼,谈话的声音也停了,他仿佛听到一阵无声的叹息。
小雨的腰被他扶着,多少有些尴尬。但这是场面上必要的礼仪,她也不得不由着他。林默雷靠近她耳边轻声说:“你包里不会全部是名片吧?”小雨扑哧一笑,说:“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有那么不长眼吗?要套交情,有比换名片更好的办法。”
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晚了。电慧的董事长张洪潮刚致完词,第一支乐曲响起,林默雷便请她跳第一支舞。小雨突然想起以前在学校扫盲舞会上那位不断踩她脚的师兄,心里想:他的舞该不会也是在扫盲舞会学的吧?嘴角就憋不住笑。
林默雷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小雨说:“没什么,我就是想到就算你现在自命不凡,当年也有做舞盲的时候。”
林默雷想了想,叹说:“如果我在学校的时候就认识你,大概你会比现在好追吧!”
小雨笑了笑说:“没办法,人心坏了。”然后又调皮地补充道:“我是说我自己——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林默雷接道:“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小雨取笑说:“原来你也是读过书的。我还以为你只看财务报表呢。”
他扶在她腰上的那只手更加了些力,把她揽在自己怀里。小雨脸一红,轻声说:“别趁火打劫啊!”
他只是看着她笑,却不说话,手上也没有放松。
场上很暗。她似乎只有在黑暗里,才能感觉到他深藏的温柔。他的轮廓在幽微的灯光下,仿佛是一尊静默的罗马雕塑,那柔和的侧影让她忍不住想轻轻触碰。她好像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觉得自己站在了悬崖的边缘,再往前一步,就要沉到深深的温暖的黑暗里。
他的手牵引着她,在方寸之间进退。就好像世上所有男女的关系,在往复的攻防拉锯中纠缠。他们中间总隔着一层若有似无的距离,但此刻握着她的手,他好像握着获得幸福的一线希望,然而又是让人绝望的希望——终究要放手的。
他始终是注视着她的,她一开始不敢看他,渐渐地,脸慢慢扬起来了。或许是因为黑暗,或许是此刻微醺的暧昧蒙蔽了她的羞耻心,她的眼睛开始肆无忌惮地触摸他的眼、他的唇、他幽深的眼神、他温柔的沉默。
幸好音乐及时停了,小雨觉得自己几乎要变成一个□□,她暗暗责怪自己刚才的放肆,他一定也注意到了她的投入——不过是一支舞而已,他差点就把她攫走了,这个男人实在太危险了。
林默雷笑笑,松开了她的手,恢复了礼貌的距离。在大获全胜之后,他很自然地摆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