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贾容都已经当着面同陈玉琴剖白了心意,他还是咬着不放,无非两个原因:一则是因史朗即将远行,陈玉琴又不舍又生气,哪有心情谈风花雪月;再者,就怕他是真的对贾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只不过,就算现在没有,也不代表将来没有。
布庄交给他二人管理,一主外,一主内,总会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毕竟共处了那么些年头,有些东西,不是轻易可以一笔带过的。
拍了拍贾容的肩膀,常笙幽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
从提及远行到最后启程那日,前后也不过数天。
贾小荻自然是从头到尾都心情低落的,每日见到史朗不免都要哭哭啼啼,背后不知被莫问安慰了多少回,依旧哭诉说这么一走,不是再见东家是何时,且当初东家受尽冷眼,不应该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怎么说都应该要风光大嫁。
不待常笙解释,史朗倒是先开了口。
常笙走后,岳闵不只一次找上过门,这个,贾小荻都是知道的。
史朗一概回绝不见,久而久之,岳闵也就不再冒头。
如今若是因为顾着脸面而做得人尽皆知,无疑是当面给了岳闵一巴掌,她下不来台,对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了,我也不是……不是很在意的。”少年面上平常,只在说完这话后,悄悄叹了一口气,那么轻那么淡,怕是连他自己都未发觉。
临走这日气候晴朗,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高架马车停在史府门前。
平日里嘱咐的话说得太多,到了这时,贾小荻光顾着哭,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史朗心里又哪里能好受得了,但做出了决定必然不容得他后悔,少年对莫问使了眼神,让她强行带小荻回去,自己抱着常念,不再多做留恋,率先上了马车。
小荻一见史朗如此果断,心头狠狠一抽,急得哇哇大哭,怎么收也收不住。
眼见这也不是自己能劝的事,与身旁阿月对视一眼,与车妇嘱咐了几句,二人的身影也一前一后消失在车帘之后。
马鞭清脆抽打,随着车妇口中一声尖锐的吁声,两匹通体油亮的骏马扬起脚蹄,踏着小步跑了起来。
就算表面装得再坚强,史朗心中有多么难受,常笙并不是感受不出来。
静静与他同坐,伸臂将少年揽到怀里,轻轻摸着他的脑袋,并未多说,阿月则是自一上车起,就靠在临近前厢的角落里,沉默的抱着佩剑。
须臾间忽闻窗外小路上传来追逐声,常笙皱了眉,撩开车帘向外看去,分明是迟迟不肯露面的陈玉琴,咬着牙一路追了出来。
压抑了多日的委屈和不安在这一刻决堤,忍耐了许久的史朗,终在看到陈玉琴跑得披头散发的模样之后,通红了眼圈,哑着嗓子朝车外大喊,“陈叔!——回去,快些回去,别追了,别追了!”
陈玉琴着急奔跑,哪有功夫回答史朗,无奈脚步怎能赶上马车速度,不出一会便会甩得愈来愈远。
“陈叔!原谅小朗,原谅小朗丢下你一个人!陈叔,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小朗爱你,爱你!”
脚下一绊,跑到再也跑不动,差些跌倒,幸是一道追出来的贾容赶忙上前扶稳了他,人才不至于摔倒下去。
模糊的视野当中,玄色车棚的马车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清少年在窗口挥舞双臂的模样,陈玉琴眼中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史朗,他一手养大的少年,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归属。
肖云姐姐,祁涟哥哥,史朗如今得妻如此,你们也不会怪玉琴了,是不是?
“……回去吧……”任陈玉琴原地低声啜泣了许久,贾容只敢扶着他的胳膊,不敢多言,更不敢抬头去看他的模样,只怕自己不知收敛的视线再惹恼了他。
“你还敢说?”陈玉琴愤恨的甩了袖子,一抹脸,自顾自往回走,“要不是早些跟你吵架,哪会误了送小朗的时辰!”
贾容明白他这是把憋了一肚子的火都发到自己身上,赶忙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以往在布庄里,碍于领导地位,他必须要把陈玉琴捧得高高的,只不过从今往后,如此做的原因,不会再相同了。
※※
路上颠簸许些日子,一直由阿月与车妇沟通,商定行车路线,路上走走停停,倒也没有特别负担,眼见不用多久就能到换水路的码头小镇了,史朗渐渐走出阴郁,心情好转起来。
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坐船这种经历对少年而言,有点未知的陌生和兴奋。
比起史朗显而易见的期待,阿月反倒越来越紧张。
虽然话说得不多,面上也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变化,阿月未再像以前那般,动不动就对常笙大吼大叫,就此一点来说,已经足够常笙觉得怪异。
毕竟一
104、100 浓于血 。。。
路走的都是宽阔的官道,说路途险峻,常笙根本不太担忧,是以也无法猜到,阿月此时心中考量的究竟是什么。
时值日落,暮色四合,官道两侧没有高大的阔叶树木,全都是一人多高的草芥丛生,挂起车帘,辽阔平原不远处坐落着的一个小村子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眼看着就是用晚食的时辰,常笙见着大人带着小孩饿了许久,欲叫车妇停下马车,准备去小村张罗点吃食,哪知这边她的话还没开口,就被阿月一手打断。
“不能停。再走三个时辰,就能到涚镇。”
涚镇,自是他们计划中换乘水路的码头小镇。
只是莫说三个时辰,就是再一个,也不是那么容易忍耐的。
常笙蹙着眉头,“就算不吃饭,去要点水喝,总不至于耽误什么时间。大人能忍,小孩怎么忍得?”
阿月不语,扫了一眼少年怀中的婴孩。
一路颠簸,常念全靠热水就着奶糕拌来吃,天气炎热,带在身上的奶糕未用多久便全都变质了,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路上吃亏,常念本来肉嘟嘟的小脸上都略显消瘦。
等了半晌,阿月咬牙道,
“那我去讨水,你们都呆在车上,切记勿动。”
等确认阿月下车走远了,史朗才呼出憋了半天的一口气,没好声好气的嘟哝,“那女子好生严肃,一路上都要闷死我了。”
常笙无奈笑了笑,也闹不明白怎么近些日子阿月会如此反常,“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妙。阿月他行走江湖经验颇多,就听他一次,忍耐忍耐吧。”
少年拿衣角擦了擦常念嘴边的口水,“我哪里不能忍耐了,自然也明白出门在外比不在家,这不还一直忍耐着呢么,可怜念儿,都饿瘦了。”
“她那么胖,这般未必不是好事,小心长大讨不到夫郎!”
小夫君斜睨常笙一眼,鼓起腮帮。
就知道与她说话,不出三两句,保准被引到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上。
笑嘻嘻的哄了史朗一顿,二人亲密的动作被忽然照进车厢内的橙色光线打断,本以为是阿月回来了,却看到凑脸进来的车妇满是茫然。
一边挠着脖子,一边不好意思的笑,“抱、抱歉,我刚方便回来,是想看看那位姑娘回来没有,人若到齐了,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没呢,再侯一会儿吧。一路上都有劳师傅了,还得麻烦连夜给我们送到涗镇。”
“哪里话,不麻烦不麻烦。”车妇摆手回答,另一手依旧挠在脖子上,放下车帘的瞬间,常笙似乎听到她说什么“方个便也能被虫子咬到,真他奶奶的痒!”
过不多久,阿月带着两个沉甸甸的水囊回来了。
上车坐定,提着两个水囊在眼前分辨了许久,皱着眉将左手的那个递给史朗,侧开脸别扭道,“这个……这个是给娃娃喝的,我特意叫人烧开了,还有些烫,凉凉便可以喝了。”
而后又将另一个塞到常笙怀里,“来不及烧那么多,这个是井水,就凑合吧。”
至此一事,史朗对阿月的印象有了些改观——这女子虽然言行冷漠,但也是细心之人。
主动尝试做了一些交谈,最后的三个时辰也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中熬完。
马车停在涚镇挂满大红灯笼的客栈前时,已月到中天,夜深人静。
阿月下了车,去与掌柜打点房间,出来接常笙和史朗时,又将该付的银钱塞给车妇。
一路都心心念念想着报酬的车妇,却在阿月付钱之时表现得极其呆滞,一双眼只知道紧盯史朗怀中酣睡的常念,若不是阿月皱着眉连喊了好几声,那木讷的车妇根本无法回神。
哈腰接过钱连连道谢,而后又痴痴呆呆的驾车走了。
这些细节本不是什么大事,却让阿月蹙紧了眉头,直到常笙都转身进了客栈,他还站在原地,盯着车妇一路远行的方向,像是思考什么。
“进去吧——”常笙唤他,他却纹丝不动,常笙只好又走了出来,绕道阿月身前,试探问,“怎么了?”
依旧身着蟹青的女子短打服,脑门上绑着同色额带,用来遮掩以前落下的伤疤,一双狭长墨玉在额发的掩饰下,隐隐散发晦涩光芒,紧抿着的薄唇泄露了他心底的顾虑。
就算是路途艰险,也着实范不着让一向大大咧咧的阿月如此担忧。
常笙还想再追问,身旁人憋了半晌的低沉嗓音,幽幽传来, “今日是……十五月圆。”
常笙顺着他淡漠的眼神看了看夜幕中悬挂的浑圆银盘,又看了看身旁的阿月,迷惑道,“现在也不是八月啊。”
阿月哪里好说,从镇上发生采花贼猝死的事以后,他一直都放心不下。
总觉得有什么忧患,似乎一路隐隐跟随着自己,要不是常笙和史朗出发得及时,他恨不能自己一人先行离开才是。
今日里强调要连夜赶到涚镇,也是因为如此。
十五月圆,是妖力最强盛之时。
若留宿荒郊,指不定就会着了道,去到大镇上,怎么也都安全一些。
反复思量方才车妇的异样反应,还有她盯着婴孩那种阴测测的感觉……
“我不能同你一道了。再等几日,在镇上联系好舟船,你们只管一路北上。”
伸手在前襟探了几探,掏出一张牛皮卷,递给常笙,第一次这般严肃,定定望向她道,“地图你且收好——前路莫测,可惜阿月不便远送,就此别过,珍重。”
作者有话要说:自己给自己撒花~~~~~~~~~
庆祝《报恩》一文正文满了100章哟~~~~~~~~
值得纪念~~~~~~~~
到底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