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笙当那人是为了生计,不得已才装疯演戏的破落道士,史朗自然也是这么以为,却不曾想,这道士根本不是个好料理的主儿。
明明是个游走算命先生,如今却日日守在史家布庄门口,大有不搭上史朗不罢休的架势,且是独独挑常笙不在的时候,大抵是上次叫她给打怕了,心里还留着阴影。
“…小公子小公子,你莫慌着走,贫道真不是骗子!贫道是正统茅山宗、梵字辈关家二弟子,为了精进修炼才下山而来。降妖捉魔本不是贫道本职,一心只为拯救苍生与水火啊!”
史朗近些日被他缠得够呛,也练就了一身充耳不闻的本事,见少年果然不为所动,这茅山道士忽而想起那日里那陌生女子的提议,计量了片刻,吞口口水,清嗓子又道,
“上次说那娘子是狐妖,是贫道错认!她本不是狐妖,实质是叫狐妖附了身。狐妖诡计多端,在娘子身上下了障眼法,贫道才未能在第一时间识得。那日观来,妖孽侵蚀小娘子的阳气和精血已为时不短,若再不及时除杀,后果不堪设想啊!”
少年停驻,慢慢转过身来看那道士,面上带了疑惑和一点点…动容。
道士见有戏,便一鼓作气,“其实除妖甚是简单,以贫道的修为,只需我上府摆坛做法即可。除了那妖物在府上设下的封印,妖物就再也上不得姑娘身。若非如此,只怕她命不久矣。”
明明看出那日陪在小公子身边的女人就是妖物,他有口却不能直言,直言了也无人相信,如今好心办坏事,就是连府门都上不得。
好在有位陌生女子给他支了一招,说:“你得将狐妖与那小娘子分开来说,这是第一步。若他动了心思,便再将结果说得离奇些,越可怕便越好,不怕他不上钩。”
如今看来,这计的确好用,接连沉默了好几日的史朗开口答了话。
“你有何证据说长生被狐妖缠身?长生身体素来很好,从无亏损之态。”
“公子!”道士慌忙拉了史朗,急急走到巷子口,压低声音道,“狐妖性诡,也不是谁人都值得它去附身,定是长姑娘生辰八字与血象都适它寄宿,才会找上她。如今尚未发作,必定是因它未成气候。每月一十五,皆是妖血发作之时,宿主的眸色也会变作血色,公子可有曾注意到那日里姑娘表现是否有异…”
史朗猛然抬头,对上道士正气凛然的眼,竟不自觉渐渐信了他的话,皆因为少年难以抑制的想到长生醉酒的那夜。
那夜,她穿着单衣,紧紧把他揽在胸前,滚烫的体温顺着二人紧贴的部位源源不绝的传来,捂热了他的面。
屋中油灯燃尽,暧昧的气氛在黑暗里陡然升了温,少年那时借了淡淡月光,抬头去看,女子微醺水眸中泛着浅浅赤红…
他那时以为长生眼红是饮酒过度所致,哪里又想得到竟有这般玄机。
他分明记得清楚,那日正是一十五日!
“若不除妖,只怕时间一长,长姑娘再无回天之力啊!”
“我待问你…”少年犹豫着开口,“上府摆坛做法……可是需要长生本人在?她这几日不在镇上。”
“非也。只需破了府上的封印即可,长姑娘不在府上,也是一样。”
言尽于此,史朗思量片刻,勉强同意了后日,正是农历五月一十五日,让茅山道士上府做法。
长生若是知道了这事,难免会教训他一顿,只道说他不该信这臭道士的胡言乱语。
只是,就算这是胡说,又待如何?
就算只有百分一…不,就算只有万分一可能,他又哪里,敢拿长生涉险?
就当他是傻的吧,她若真怪他糊涂,他也心甘情愿受着便罢了。
※※
每年五月初,承恩都会乘船南下,去赤云江边的一座水庙祈福,恳请寺庙僧人诵经做法。
算好日子,提前三日抵达寺中,前三日便开始沐浴食斋,疏理心性,到最后一日戒食戒水,随僧人一道跪拜礼四方佛。
常笙是头一次听承恩提起这事,说什么也要一道去。
“你就不怕史朗生疑心,我去水庙礼佛,你陪着作甚。”
“我同他说了要去外地几日。”江上风大,连立在一旁急急摇着船,身材健硕的艄妇都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常笙从云雀那取了件外衫,体贴的为承恩披上,“我就是想同你一道去看看,不好么。”
“不就是寺庙和尚,诵经做法超度亡灵的事,有什么可看的。旁人怕是避讳都来不及,独独你当新鲜。”
承恩从未向常笙提过自己的身世,常笙也只是略微猜想,便也得知这一年一场的佛事,定与他家人脱不了干系。
往坏了想,怕是已无至亲在世了。
往年都是他与云雀二人前去,但昨日种种誓如昨日死,从今往后,这些事情都该有她伴他才是。
执着承恩的手,裹在掌中轻轻揉捏,挠了挠他手心,“进去吧,水上风大,人还未到寺里就病了,法事是做还是不做了?”
男子侧脸过来看她,耳边的青丝被徐徐的微风吹了起来,就飘荡在常笙眼前,发丝的阴影落到面颊上,衬着承恩整个脸庞都温柔至极,常笙极少看他这般温情的模样,咳,除剧烈情事后,他被自己折腾得只剩一口气时以外。
是以他这般看她,常笙回想起的,都是二人巫山雨云后暖心的温存,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你不是说,去到庙里后要收敛些么,承恩这般看我,莫不是示意我可以随心所…”
抬手捏了捏她鼻子,勾起浅淡的唇角,笑得难得调皮,“尽胡言乱语。依我看啊,你还是先进舱,吃点云雀带来的熟牛肉才是正事。若真上了山,便全是寡淡斋菜了。”
“我熬得住。”从承恩手下挣脱,常笙揉了揉鼻子,“最可口的就在眼前,我都能忍住的话,那些斋菜算得上什么~”
“嘴巴一点都不饶人。”承恩撩起船帘,探半身进去,回头叫她,“快来,发什么楞。”
不是常笙故意要发愣,只是这般的承恩,她不曾见过。
仿若他不是极凤阁的阁主,她也不是莫名来这世报恩的游魂,他们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了的,伉俪情深的小夫妻,此时正泛舟江上,游山玩水,好不惬意。
这一刻,常笙甚至清清楚楚的感到,心间生出了愿与他白头到老的想法。
承恩,承恩…我与你,就作对真夫妻可好?
往后我助你脱了那极凤阁,我们三人,还有史朗,从此吃遍天下好吃,玩遍天下好玩,做神仙眷侣,补偿你失去所有的,可好?
不到半日,江面两岸由原本郁郁葱葱的漫山绿树,渐渐成了天然雕饰的陡峭石壁,濂溪寺就悬在山顶,唯有一条细窄悬陡石径通往其上。
常笙抬头看了一眼几乎望不见头的天梯,“不如,我抱你上去吧?”
以常小娘子的轻功,带一人上去倒不是什么麻烦事,但若由承恩这么一步一步的走上去,费时费力倒是小事,他人生得高挑,又不是矮坨坨的小云雀,万一重心不稳,摔了下去可该怎么办?
承恩伸手打开常小娘子护过来的臂弯,轻蹙眉,“你忘了,我说到了寺庙该是要收敛的?”
少女厥起嘴,满眼睛写着“这不是还没到寺庙里么”。
“往年不都是这么上去的么。我还能上哪里找个可以抱我上山的功夫女子?无碍,走吧。”
云雀将银钱付给艄妇,商量好四日后来这里接他们回镇的时间,便急忙忙从后面赶了上来,道,
“常姑娘,往年公子都是自己上去的,爬这石梯倒说不上辛苦,反倒是最后一日,要不吃不喝的做完祭祀,公子回了镇上,总要养上好几天才能回复元气。”
承恩回头过来,淡淡瞥了二人一眼,似乎是觉得云雀说得太多,“这天梯路窄,容不得二人并排,笙笙走前面,云雀走中间,我最后。”
“不好不好!”常笙急忙否决,“我根本不认识道儿,走最前面也起不到领路作用。再说了,你万一滑了脚,后面怎么能没人护着?”
其实这道儿只余一人能过,直通山顶的濂溪寺,哪里需要人认路,承恩板着脸,也懒得揭穿她,听少女接着道,
“云雀个儿小,走最前面,承恩中间,我押尾。”说罢不由分说,赶着云雀开了道儿。
说是天阶真不是夸张了,走了好几柱香时间却连个庙宇尖儿都没看着,日头当中,常笙出了一头热汗,反观身前的承恩,依旧气定神闲,到不知道谁更像是武功深厚的。
她知道面前这男子不易出汗,身上总是带着干燥的暖意,还有淡淡荷香。
这人生得淡然,性格更是淡然,只怕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激不起他情绪的,而以前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妖娆姿态,全是演的。
承恩走着走着,感到脚下有些异样,回头看去,牵了牵淡淡的眉,“你举着我衣角做甚?”
常笙保持离承恩有三个台阶之距,一分不快,一分不慢,手里轻轻拿着男子的衣摆,“我不是怕衣摆太长绊着你么。万一摔了可该怎么办。”
少女满脸的正经,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又看她出了一头的汗,额前发丝都贴到额角之上,滑稽的模样倒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了。
承恩心间陡然一软,眸间不自觉流露出的光华柔情荡漾,俯□用袖子帮常笙擦了擦额角的汗,“看你热的,还有一会就到了,到了山上就凉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道士,是真道士,是学术不精,被师父踢下山以求磨练的笨道士。
他能看出常笙有异,却分不清妖和仙的区别…
74
74、071 二爹 。。。
071 二爹
正如承恩所说,山顶的温度是山腰上比不了的。
越往山上走,空气越发稀薄,冷冽随着呼吸压缩进肺叶,撑开每一个角落,直到将那些冷空气捂热了,在胸腔内兜转一圈,再由鼻端呼出。
濂溪水庙虽算不上名山大寺,却因居在云雾缭绕、万峰环绕的山顶,颇有几分登峰造极的意味,等一行三人走到天梯尽头,早有一名中年僧人带着小徒弟,在庙门口候着了,仿佛早是知道承恩会在这时候来到。
抬头去看,寺庙山门侧座有一人高的石麒麟,侧门旁山壁上凿刻梵文六字真言,山门门楣上依稀是“濂溪”二字,除此外再无其他装饰。
中年僧人依稀四十岁许,容颜清丽,保养得不错,出家前也应算是个俊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