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凰埕在岱城正南,宋墨驳了章歌白乘骄的提议,示意初临同小青紧跟在她身后步行而去,章歌白将白眼掩在扇下,“罢,墨竟然如此想与我在这喧杂的夜街漫步,本世女也不好让你没脸。”
章歌白倒也不夸大,今夜确实喧杂,岱城几近倾巢而出,街上人浪翻滚,好在目地是一致的,随着人流荡下去便可。
虽有护卫在外围护着,但初临仍是不放心,将两侧一大一小的手紧紧攥住,少时在家,可听过不少年节失亲的事。
初一凰凤拜年,初四夜游凰凤灯,初十凰凤升天,此为庆国的凰凤迎春习俗,诣在祈求四海升平、五谷丰收,是个即喜庆又得趣的节庆。其以初十夜的烧凰仪式最为热闹引人。
“丢不得。”
初临一怔,继而含笑微微,嘴上轻应,手却抓得越发紧。恩主大人这是让他别担心呢。
章歌白觉得自个孤家寡人很是可怜,欲牵宋墨空着的手,被她躲过扑空后,委委屈屈地诉苦,说自己好生凄凉,宋墨扫了她一眼,冷道:“这回可接得住你?”
章歌白神色一僵,初临捂嘴轻笑,若让暗卫就此动手的话,这人来人往的,世女的暗卫怕真接不住她。
章歌白自认自个是能屈能伸的主,改而逗弄起小青来,小青撇开初临的手与她争论起来,初临正要劝,便听得宋墨说,“随他们闹去。”
恩主大人发了话,现也知章歌白只是逗着小青玩,无论那小孩说什么皆不计较,初临将目光自小青身上拉回,眼角余光,却一直落在他与宋墨交握的手上。据说,十指相扣,便能心意相通呢。
初临飘乎乎走着,直至耳边听闻的锣鼓声从隐隐至如雷响,方知他们已走到烧凰埕,因着宋墨不喜闹不耐吵,章歌白在其附近最高的酒楼上包了厢房,四方窗皆洞开,便能将楼下喜景全纳眼底。
凰凤升天,便是将前九日在街巷游舞的布凰布凤燃舞,俗称烧凰。百姓们深信,借由此法,能令凰神凤神将在人间所看到的年景报予天上众神。
凰、凤的骨架皆由粗竹篾扎成,灵活自如转动无碍,明丽鲜艳的外衣此时绑上众多烟花。共燃四凰四凤,八十名擎凰(凤)壮妇赤膊上阵,身抹防火油,下着短裤,头戴小竹笠,短裤与竹笠皆须置于水中浸透方可穿戴,不让火星伤着。
凰(凤)头需配一壮而能者,手执三股铁叉托住凰颈,烧凰(凤)时领队摆舞。
烟火初燃,彩凰彩凤徐徐绕场两周。两周后,火凰火凤绕场翻腾旋舞,越舞越快,凰身、凤身身上的烟火,或闪烁五彩星火,或旋转腾飞盘旋于空中,人观之,只觉置身于火树银花间,美不胜收,更有场外鸣鼓燃炮振人心神……
小青看得心醉神驰,初临也是满脸欢喜,待彩凰仰头喷|射一束束雪银星光时,他双手交握于胸前,闭目喃语,神色诚挚而庄重,令人不由得猜思他究竟许了什么心愿。
章歌白用扇子支着下巴,朝初临飞送桃花,“小初子许的什么?”
初临敛眉浅笑,起身为她和宋墨斟茶递水。
“唔,让本世女猜猜,”章歌白用扇柄轻敲着下颚,“家财万贯?无双美貌?还是……,”她倾身向前,眼角往宋墨那边睃去,“挚爱良人?”
宋墨瞥了她一眼,对双颊微泛红的初临道:“今夜且不回风雅楼。”
漫说初临,章歌白也愣住了,“好是好,可,本世女没带美人出来,今夜如何入眠?”
她如何入眠初临半点都不关心,他忙着想,世女让人开了三间房,她自个占了一间,那他是该跟小青一间,还是同恩主……
、33话别离
初临在楼道间犹豫,是左迈步还是向右拐?拿不定主意间,右肩被人轻敲一记。
“我说小初子,特地杵在这嘲笑我孤家寡人是不?还不赶紧跟上你家恩主,不带你们这么不厚道的。”
小青捂着嘴直乐,双眼贼贼发亮,被那孩子这样瞅着,倒让他不好意思了,微红着脸追上宋墨。恩主若不喜,他退出来便是,且他也不放心别人铺的被褥,总得察看一番才是。
进了门不敢去瞧宋墨的脸色,伸手摸摸床塌,冰凉的触感令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招来一旁的伙计交待一番。他暗地观来,若将被褥铺得厚实,那夜他家恩主便能睡得安稳些。
“打盆水来。”
听宋墨如此吩咐欲退下的伙计,初临心有微讶,他原以为临行前恩主泡过药浴,应是不用再沐足,不想恩主大人竟是自己惦念上了。
将酒楼伙计送来的被褥铺好,又把几个手炉放进去暖榻,恰恰热水送到,待她们退下,初临便弯身去解宋墨的鞋袜,不料她避开了,初临一愣,仰头看着她,见那幽亮的墨晶落在他脸上,心尖颤了一颤。
“恩主……”
“给你泡脚的。”
哎?初临眨眨眼。
“不酸么?”
初临继续眨眼,思忖他家恩主话里头的意思,什么酸不酸?
就听宋墨似轻轻喟叹一声,“走这么长的路,脚不酸么?”
“不酸不酸,”初临笑得见牙不见眼,摇头说,“一点都不酸。”
“哼!”
她这么冷冷一哼,初临忙改口,“是有些酸,但不碍的,恩主您别放心上。”
宋墨闻言,扫了他一眼,“水凉了。”
初临忙去解自个的鞋袜,将脚轻放入水中,水温有些烫脚,但泡起来舒服得紧,初临嘤咛一声,脚底窜起的丝丝暖意渐渐裹满全身。
自他入风雅楼后,已有许多年不曾走长路,购买年货那一回与初二的西市游,把他折腾得够呛,西市游那一遭脚板虽不再起泡,但他背着人敷了好久的热布巾方缓了过来,腿上的酸疼也足足两天才消。那几日他都尽量不挪动,有在她面前行走,原以来他做得够隐蔽,还是被恩主知道了么?
所以恩主大人,其实也是在乎他的吧?若不是暗地关注,又怎么会知道呢。
且有一次,他与小青在塌上嬉戏,说起少时爱吃的零嘴,隔日静怡厢的案上便多了酸梅果子,虽任他怎么问都不开口,但他知定是她吩咐暗卫去买来的。
若是青语知晓这些,定不会再说他做得不值得了,瞧,他只付出少少,便换来这么多……
细细碎碎想了许多,皆与幸福有关,心里涨得满满的,直至水凉了都不察。
“凉了。”
待宋墨轻哼提醒,他才回过神来,朝她甜甜一笑,轻唤了一声,“恩主。”
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即怕逾越,又恐表达得不贴切,将那些道不明说不清的情愫揉在这两个字里头,想让她知晓,又怕她明了,这样常上心头的悸动,甜涩掺半,可他甘之如饴。
只是不好说罢了,他其实,极不喜青语用值不值来衡量他与她之间的事。他只想待她好,不曾想过要她什么,或期许她如他满心待她那般,她受而不厌,这已是意外之喜,更别说,她现下心里还存着他的好。
“恩主……”
“恩主……”
“恩主……”
声声尾音缭绕,缠绵之意一声胜似一声。
宋墨眼底闪过无奈,“凉了,拭脚吧。”
拭脚之后要如何?初临眼角瞄着宋墨与床塌,见她良久没开口,想是不欲留他,便拐弯请辞。
“小青想是也酸着呢,我打盆水给他送去?”
宋墨瞥了他一眼,道:“那皮猴没这般娇贵。”
初临一滞,期期艾艾地说,“恩主,初临也不娇贵。”
“比不得,”淡淡的口气似不在意是否会伤到她眼前的男子,陈述某一段过往,“他曾陪我翻越两座山,时年不过八岁。”
初临半张着嘴,良久吐不出一言。
宋墨见此,道:“与我一起,苦。”
“初临不怕苦!”初临坐起了身子,抿着嘴如是道。他不怕苦,只怕她这种欲抛下他的口吻,若能伴在她身边,一辈子翻山越岭算得了什么呢。
宋墨的视线落在他置于细花碎布的足踝上,窗外的清辉从气孔里探了进来,给那双玉足染上莹白晶光,宋墨睫毛微颤,待他蜷起足指内收双足时,眸里已清冷无波。
“解衣罢。”
那便是留他过夜,可初临已不觉喜意,心里慌乱得很,拼命说服自己是庸人自扰,思虑过多,恩主大人并不曾在方才下什么决定,定是他闪眼看岔了。
帮她褪衣的空隙,初临强笑着对宋墨说:“恩主,初临只是许久不曾走长路,待多走几回,漫说翻山,攀岩也是不在话下的。”
所以请您,别用这种隐含劝慰的话将我抛下,若是欲带小青走,可否多上一个我?若不能,便多留些时日可好?
待他二人在床间安榻,仍不闻宋墨有所言,初临急了,侧翻着身子祈看着她,“恩主,周大夫说您的身体需要仔细调理,有什么事都先放一放,治伤才是紧要的。”
“世女都说周大夫医术了得呢,那定是不会错了的,你瞧瞧,自用了她的药,您是不是好多了?我瞧着,夜里您也不再惊醒,晚上睡下,手心脚心怕也不冷了吧?”
“若到别处去,可能寻不上这样的大夫呢,不若留在这,等伤好了再走,你觉得呢?”
所有的话,是一口气说完的,至最后,语音已不稳,像大限将至的蝶,绝望地徒劳抖翅。
而从头到尾,宋墨闭紧的眼不曾打开分毫,直至初临将嘴唇抿得发白,方轻声说道,“你知晓了?”
淡得几近不可闻的询问,似是肯定对方已知某件事情,也似是在承认对方揣测的事。
初临抓着被角微抖身子,寒意深深。他或许愚笨了些,但不见得真是傻子,他一心期盼能与她在某个不是花楼的地方待上一夜,在她跟前隐提了两次,见她不语,自以为她是不肯的,可今日,她突然行这一着,似是想了了他的心愿。
初二游街,在茶楼听旁人闲话,也不知哪句话犯了她的忌讳,寒着一张脸回楼,将自个锁在房里,待他可入时,火盆里满是纸张的灰烬。
初五那天,从不主动离开厢房的她去寻世女,后又带他们至致正楼游玩,近几日,时不时皱眉寻思,不再翻书解闷,常在案上挥书急笔,整装好又召暗卫派送,时与世女闭门紧锁商讨,每次皆以世女盛怒离去为终。
前日世女突地对劝她用药的他道:“小初子你何虽费那心思,反正人家自个都不想活了,你就任由她往死里糟蹋自个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