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事朕便不能传唤你了么?”赵桓抖了抖衣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臣妹不敢。”
“这天下间,还有柔福帝姬不敢做的事情么?”
“臣妹……”
“好了,朕同你直说了罢。”赵桓摆摆手,挽着赵瑗的手坐下,“实在是为了你的好夫婿,才不得已将你传了过来。朕让他匡扶太子上位,他不敢。”
“什么?!”赵瑗一惊非同小可。官家尚在,却要匡扶太子上位,此举根本与谋逆无异!她盯着赵桓看了许久,脸色渐渐变了,“臣妹本以为,侯爷是皇兄的心腹重臣。”
“正因为他是朕的心腹重臣,朕才命令他这么做。”赵桓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朝中诸位相公,大多是父皇和皇祖父时期的老臣。虽然在金国折损了不少,朕也换掉了一批,但留下来的终究占了大多数,而且并不十分听话。”
赵瑗静静地坐着,没有答话。
“朕想要锐意革新,想要天下重返盛世,想要让大宋不再遭受异族欺辱,就必须制衡文武重臣。可你也清楚,那些个相公们,是决计不肯这么做的。”
“朕曾经想要禅位给太子,让太子来做这件事情,毕竟太子在军中的声望,比朕要大得多。”
“可朕失败了。”
“所以……朕不得不谋划一场宫变。”
“唯有武将篡权,才能将政局彻底清洗干净,不留半点后患地清洗干净。嬛嬛,种侯受封,朕已经顶了很大的压力,再加上……再加上,中书门有时候,并不会听从朕的掌控。”
“但是这种事情,是一定会担历史恶名的。”
赵桓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没有半点保留。他知道这件事情,必定绕不开这位皇妹。毕竟那位侯爷,是她心尖子上的人。若是他出了什么差错,这位神通广大的皇妹,立刻就能让大宋变天。
赵瑗静静地听了许久,幽幽地问道:“正因为必须有人担当历史恶名,所以这件事情,绝不能由太子去做,对么?”
若是太子去做,便是又一桩玄武门之变。
若是侯爷去做了……就算失败,对皇室也没有什么损伤。
“嬛嬛……”赵桓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
“所以您才特意吩咐我,将西军中最精锐的一支,扮成公主亲卫,带到汴梁里来。”她用的是肯定句。
“嬛嬛!”赵桓微恼。
“皇兄不必恼怒。”她摇摇头,渐渐沉下了目光,“要在短时间内彻底翻天,的确是一个绝妙的主意。可皇兄,这件事情,不一定需要侯爷动手。”
“嬛嬛?”赵桓有些惊异。
她轻轻笑了一下。
他那样古板的一个人,那样老成持重的一个人,那样爱惜名声的一个人……
怎么能……怎么能让他背负这样的罪名?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纤长干净,保养得极为完美。
“让我来做罢。”她抬起头,望着赵桓说道,“我来发起这场宫闱之变。不过在此之前,请皇兄将我与侯爷的婚约,彻底解除。”
她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嬛嬛!”赵桓霍地站了起来。
“皇兄唤我过来,不也是存了这个念头么?”她歪头浅笑,一副娇俏的女儿态,“当日皇兄同我说过的话,我可还牢牢记着呢。‘商贾之事’,‘这笔交易’……现如今,种将军功至封侯,而臣妹……也当兑现昔日的诺言了。”
赵桓神色变幻不定,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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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汴梁城中火光漫天。
那一夜,柔福帝姬高高站在城墙之上,将名单上一百三十七个“阻碍官家新政”的人,全都捆了丢进空间里,并以官家的名义下旨,禅位于太子,从此退居延福宫,不再过问政事。
没有人知道那一百多个人的去处,甚至连帝姬带到汴梁的三百个亲卫,也都好端端地驻扎在城外,压根儿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哦不,新君的手段,可比他父皇要凶狠多了。
有新晋的燕国大长公主撑腰,他立刻将朝堂上的重要大臣,都换成了自己的亲信,甚至连封疆大吏也换了个干干净净。反正太子在读书人中的威望很高,他这么做,替补的新进士们也都相当乐见其成。再然后,新君终于下了最重要的一道旨意:将武将品级整体拔擢三阶,从此军士不再黜面。
鉴于新君在文武重臣中都有极高的威望,反对者又大多被赵瑗丢进了空间里,每日三顿饭好好地养着,整个汴梁竟然全都安安静静,没有听到半点反对的声音。只除了燕国大长公主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卷黄帛,说自己与云中侯的婚约早已经解除,才稀稀拉拉地听见了一些惊呼声。
新君的动作很快,快得天下人都来不及反应。
等新君彻底安置好了整个朝堂,回过头来再去找燕国大长公主的时候,才发现他那位公主姑姑已经把自己牢牢捆了,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声称自己大逆不道,求新君严惩。
新君一挥手,把燕国大长公主也丢进了太庙里,和侯爷一起闭门思过。
而此时,太庙中的两个人,对外头所发生的一切,根本毫无察觉。
第122章 夜行
赵瑗很头疼。
先祖宗庙远离皇城,消息闭塞,这几天汴梁城里风风雨雨,根本就传不到这里来。她被人送进来时,种沂甚至冲她温和地笑了笑,指指身边的蒲团:“来。”
她磨磨蹭蹭地来到种沂身边跪好,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同他细说这件事情。
“公主今日怎么来了太庙?”种沂笑着问她。他只当她又生起了什么顽皮的心思,听说自己在太庙里闭门思过,便吵着闹着求官家将自己送过来。
赵瑗眨眨眼,反问道:“你呢?”皇家宗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大抵是官家以为,这里比大理寺要清静,所以就将我遣了过来。再说——”他侧头望了不远处的岳飞一眼,才压低了声音笑道,“再说,过几日你我便要完婚,也用不着太过避嫌。至于岳将军,他是官家谴来‘看管’我的。”
——再说,过几日你我便要完婚。
赵瑗痛苦地揉揉眉心,只觉得事情已经搅成了一团乱麻。
外间忽然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似乎又有谁被送了过来。洒扫的宫娥啪嗒一声掉了扫帚,颤抖地叫了一声“官家”,随后便听见一声不甚耐烦的斥责:“是太上皇。”
脚步声径自传进了太庙里,一双金纹暗底的靴子慢慢挪到了两人跟前。赵瑗抬起头,果然瞧见了赵桓那张意气风发的脸。身旁的侯爷已经皱起了眉,目光锐利如刀,在两人中间扫来扫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
太上皇。
唯有新君上位,官家才会被尊称为太上皇。
可官家明明正当盛年,恰是大有一番作为的好时机,怎么会……怎么会……
“嬛嬛辛苦了。”赵桓和蔼地说道,“等此间事了,朕定当为嬛嬛恢复声名,连同你与种侯的婚约一起。不过这几日,还是要委屈嬛嬛。”
他说着说着,眼中忽然透出几点笑意来:“连朕也未曾想到,赵谌的呼声居然会这么高。其间固然有朕这个亡国之君的过错,但……嬛嬛,你做得很好。你们都做得很好。”
赵瑗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偏头看了种沂一眼,恰好种沂也回过头来看她。目光两相交撞,又都默默地转了回去,一齐盯着赵桓的靴子发呆。
“太庙冰凉,嬛嬛是女子,体态娇柔,未免住不惯。今夜你便到大理寺去。朕已经安置好了,须得让你走个过场,否则无法同天下人交代。嬛嬛,朕向你保证,今夜过后,你必定会毫发无伤。”
赵瑗伏下。身去,说了声是。
“来人,送公主——”
“太上皇。”种沂忽然打断了赵桓的话,生平头一次阻拦了官家的旨意,“臣有些话,想要单独对公主说。”
赵桓笑笑:“朕也想着你有许多话要同她说。”
种沂微抿了唇,沉默不语。
“这样罢,种侯将公主押往大理寺,此间宗庙,谁都不要呆了。”赵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言辞之中,意有所指,“到头来,果然是谁都逃脱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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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押送,不过是种沂抱着她上了马,两人慢慢地朝汴梁城走去。
所谓过场,也不过是让她在大理寺睡上一晚。
赵瑗乖巧地窝在身后男子怀中,任由他牵引着缰绳,刻意放慢回程的速度。没过多久,耳边便传来了男子饱含怒意的声音:“公主不打算向微臣解释些什么?”
她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在月色下微微颤抖:“你想听什么?”
“我——”男子气结,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问道:“官家果然禅位了?”
“是。”
“你做的?”
“是。”
“太子年幼,怎能——”
“太子声望更高,皇兄想要扶他走上一程,然后彻底丢开政事。他觉得累了。”
男子噎了一下,随后又咬牙问道:“你解除了与我的婚约?”
“……是。”
环抱在腰间的双臂骤然收拢,身后男子的呼吸也倏然剧烈起来。镇守三关的将军必然不是蠢人,立刻就猜到她为了不牵连到他,不惜撕毁婚约,而后独自一人做完了这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皇兄被许多人束缚了手脚,什么事情也做不成。”赵瑗静静地偎在身后男子怀里,有些出神地望着星空,喃喃自语,“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军士乃是国之重器,轻易怠慢不得,但吃进文官们肚子里的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吐出来的。”
切身的利益冲突,从来都是最大的阻力。
“正好太子在文人武将当中都有声望,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