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先生,快别这样,小娘子这样重的身子呢?”
“和你开玩笑呢,兰儿的性情真是一点没变,文才和巨伯同窗,你呀,别那么客气,就叫她一一吧,当她妹妹一样就好。”
这是王兰?说实在的,除了面相成熟了,其余的还真没多大变化,说明她过得极好,这荀巨伯倒还是不错的,以前关于他针对马文才的那点不喜也消散了。
“谢先生,一一这胎看着有些大呢?”
“可不是,我这里正犯愁呢?之前大夫没诊出来,现在又说可能是双胎,一一年纪小,身子本就没完全长开。”
“谢先生勿忧,兰儿难得再见到先生,便在此多留些日子,也好替先生解忧。”
“真是再好不过了,兰儿是过来人,又懂医术。”
等马文才过来时,伊儿才算见到王兰的儿子,长得至少有五分像荀巨伯,看起来很腼腆的样子,但一看到他那个腹黑的爹,她就很难相信这真是个单纯无害的少年。不过荀巨伯是个脑子清楚的,想必儿子也是不错的,秋云那姑娘的性倒有几分像王兰年少的时候,应该是极相配的了。
“听说兰姐姐还有个妹妹,也像兰姐姐一样温柔可亲吧?”
“我那个妹妹呀,率真得很。”
王兰一边笑、一边叹气,伊儿有些糊涂,这是过得好呢?还是不好呢?
“率真?也就说是个直脾气?”
“可以这么说,蕙儿这些年过得倒不错,连那贪吃的性子都改了,直说自己瘦下来也一样好看呢。”
“蕙姐姐嫁到谁家了?”
“母亲将她许是表舅家的三哥哥了,说是她那脾气若到了别家,难免吃亏。”
表舅?可是陶渊明?
伊儿从前不太回忆书院的事情,可能对她来讲不算十分美好吧?不过现在想想还是颇有一些可爱的人、可乐的事情。
“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呀……”
人有了年纪,哪怕还没老,便喜欢怀旧,即将做人婆婆的王兰时常说些书院的旧事给她听,有一些她甚至都不知道,因为好些人,她连名字都不记得,更别提相貌了。
“蓝田叔那个时候这么讨人厌吗?”
“可不是嘛,开学第一天就闹事,后来还欺压同窗学子……”
王兰一边说,一边释然地笑着,年纪长了、阅历深了,这心就越来越宽了,过去的事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孩子气。当年的马文才何等骄狂,若非亲眼看到他对一一这么好,根本都不敢相信,命运真是奇妙,当年的杜子乔爱得多辛苦,却香消玉殒一场空。
“那兰姐夫呢?兰姐夫当年是怎么追到兰姐姐的。”
“你还能取笑我不成?再怎么样也比不得马文才追求一一哄动,前有‘约法三章’,后是‘倾尽所有’,这天下间的女子莫不羡慕嫉妒。”
“被兰姐这么一说,一一也觉得自己幸福得过分了啊!”
许是老天真看不过她这么甜蜜,所以要让她经历一样痛苦才心里平衡,生孩子的日子就这么在平淡和美中促不及防地到来了。
从阵痛开始,她就觉得自己迎来了生命中最大的挑战,躺在准备好的产房里,满头满身的汗,却忍不出声,因为听说过要省着力气生孩子。
“伊儿,你怎么样伊儿?”
只不过有人不给力,被拦在产房外头,还不住地喊叫,伊儿嘴里咬着布卷,不能发声,眼泪却一个劲儿地流。在产婆的指导下用力,实际上她疼得都快麻木了,后来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一下就松了劲儿。
“一一,不能睡,再坚持一下,还有一个孩子没出来。”
恍惚间嘴里被塞了参片,又恢复了点精神,这次没有前面疼得久,知道生出来了,甚至等不及看孩子一眼,她就睡了过去。这一睡就是一天两夜,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挪了房间了,干干净净的,马文才就守在她身边,被她一动弹给闹醒了,本来没有眼泪的,可一看到了眼眶立刻就蓄满了。
“文才,唔……我再不要生了。”
“好好,以后再不生了,别哭别哭,听说这时候哭,会坏了眼睛。”
女人生孩子,马文才本就没见识过,在产房外头看那一盆盆血水,早就被吓到了,就算伊儿不说,他也怕了。
“我还没见过孩子呢?是不是龙凤胎?”
擦干眼泪,她终于想到自己挣命一样生下的两个小家伙,听说是怀了双胎时,她就臆测过会不会是龙凤胎,那样的话,人生就圆满了。
“是两个小子,长得一模一样,如今岳母照看着呢?说好等你醒了抱来给你看的。”
马文才心里很得意,一举得了两个男孩儿,就算以后再不生了,父亲也不会给压力,毕竟马家一脉单传惯了,到了他这里反而有了枝叶繁盛之势,父亲高兴都来不及。
第86章 朝局大变
初为人母的伊儿倒没有手足无措的慌乱,毕竟从小帮忙照顾弟弟早就习惯了,只是这一年不知怎么了,不好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过来。先是舅舅被逼回淮阴镇守,再就是三叔公谢世,然后朝中夺权之势甚烈,王珣虽然得了重用,可皇家势力显得有些急功近利,大的老牌世家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压。本来对皇家和朝廷来讲是好事,但母亲分析之后认为此为乱象之始,潜藏的意思就是这个皇朝快要完蛋了。
虽然如此,父亲母亲还是急匆匆收拾行李回健康奔丧了,马文才也请假随行,伊儿带着两个奶娃儿跟着母亲一道。
没了谢安,谢家的确弱势了很多,伊儿一家远来,自然没能赶上送行,只得在梅岭墓前上了香、磕了头。
“伊儿不用担心这些,有我在呢?”
马文才自然知道王谢等老牌世家遭受的压制,不过对他们这样向来依附门阀生存的士族来讲,不乱就没有机会,司马道子已经向他抛出橄榄枝了,不过他没有接。之前刺杀的事情,他一直记在心里没忘,而且当今圣上虽然有些耳根子软,目前看起来也没太过昏庸,暂时他还不需要另择明主。
“嗯,有你在,我不害怕。”
眼下叔公去世,不只谢家失了一位首脑人物,朝廷何尝不是如此?门阀世家衰落了,以后只怕就是军人的天下,如今再没有一个人能稳住局势不乱了。伊儿的心思很敏锐,她甚至能觉察到马文才内心隐约的激动,暗自好笑,他只怕早就盼着这样的局势了,在荆州时,虽然殷家姐夫对他多有照顾,可是却没有给他施展才华的空间,若非正好新婚且她又怀孕生子,让他心有所系,早就郁闷坏了。
虽然不熟这段历史,却知道从东晋下面是南北朝,同样不是什么和平时代,政权更迭很快,是响当当的乱世。她前面生活过的几十年勉强也算得上安稳富足了,后面的人生就算真的有什么意外,她也应该安之若素。
“文才,此次归来应该不会放你回荆州了。”
“那也无妨,只不知陛下有意放文才去哪里?”
马文才知道王珣是当今圣上的心腹之一,听了他的话知道这肯定是皇帝的意思,不回那也好,但他也有些小心思,打算去北府军中给谢玄帮帮忙,赚点名望顺便打探一下盛名在外的北府兵和荆州兵相比有哪些不同,然后回头再好好练练马家军,乱世好也不好,最重要的是有实力。
“你在杭州会稽一带素有名望,凝之族兄本该领左将军并会稽内史一职,今安石公仙去,看来要延后一段时间了,我已向陛下建议让你暂代一时。”
虽然只是暂代,但马文才仍旧很激动,这个职位和杭州太守还是有些差别的,因为会稽汇聚了诸多北来门阀,这个挑战就十分不一般,一时间把想去北府历练的念头也放下了。
其实蠢蠢欲动的又何止马文才,朝廷常年被门阀把持,晚流士族和本土想要出头很难很难,不得不依附门阀或者假装清高委委屈屈地度日。如今琅琊王崛起,重用王国宝,只要行贿到位就有机会翻身,当然门阀既使意识到了这点,也无可奈何。当今陛下雄心不再,虽然不喜琅琊王行事,却也没有过分压制,结果就是上朝时唇枪舌剑,下朝后各显神通,态势严峻,却没有几个人真的关心朝廷最后会怎么样。
三个月后,马文才果然得到任命,带着伊儿去了会稽,当然途中绕到回了趟杭州,父亲还没能亲眼看看孙子。王凝之也携家眷回家继续服孝,只是因有孝在身,不便拜访,就先一步回山阴了。
伊儿是第一次来到太守府,本该是全家和乐欢喜的日子,但因为谢安的去世,见面欣喜之余不免又虚伪地收敛了一些欢悦表情。
“谢相生前仁德、死后慈悲,必不愿后人太过悲苦自伤,尤其是一一,要好好保养身子。”
“阿爹放心,一一知道了。”
陶渊的诗里有几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后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伊儿感受的十分深切,论起来她没见过谢安几次,因为她出生的时候,谢安早就是宰相了,公务繁忙,难能回一趟会稽不说,王家又老是赶上服孝,亲戚朋友走动得少,所以说感情多深,她自己也不信,只是他总让人一见就喜欢亲近,因为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善意。
寒喧过后,马太守开始逗孙子,脸上的笑容再不收敛了,满脸褶子却又碍眼,那种喜悦恨不能要所有人知道,却又碍于面子不能叫唤出来,马文才果是他儿子。
“文才,两个孩儿可取名字啦?你岳母可是才女啊!”
“岳母说了,这名字很该让爹你来取,就先大郎、小郎的叫着了。”
“哈哈,那为父要好好想想,晚一点你过来书房一起参详一番。”
这个参详,在伊儿听来就是取名字的事,可马文才却多看了父亲一眼,接收到了讯息,看来是有关朝廷的事要和自己说,便应道:“那文才先带伊儿退下了。”
本以为告别了父亲,他会带她回房,没想来到的却是另一处院子,她突然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