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母亲。”路卡将母亲紧紧抱在怀里,像个孩子一般放声大哭,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也许也会是唯一的一次。
天亮了。
寻找乌纳斯的人一批批回来,看着他们沉重的神情,伊宁的心彻底碎了,那些血迹足以说明乌纳斯已经死了,只是她不愿相信而已。
整个晚上,她的眼泪不曾干过。
而曼菲士,只是靠在立柱上,没有说过半句话,直至最后一批人向他回来禀报,他转过身来,“去观礼,然后回埃及。”
“不,我要找乌纳斯!你凭什么就这样放弃?就因为他只是个侍卫队长?”伊宁拔腿往外跑,曼菲士一把拉住她手臂,将她摔在床上,“你哪儿也不准去!看好她,不要让她离开这里半步。”他对侍卫说。
伊宁放声大哭,直到嗓子嘶哑,她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关于乌纳斯的点点滴滴。
她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在采石场见到他,他为奴隶们主持公道,那阳光一样的人儿顿时就住进了她的心里。没有了他,她再也不是一个有人疼有人呵护的人了,她恨死了自己,为何要让他陪她出城?
她也记得她还和乌纳斯玩笑似地说起来,乌纳斯还认真地考虑后说如果他死后她可以选择路卡。
为什么会这样?
“看你,头发都哭湿了。”一个声音轻轻地说。
伊宁猛然坐起身来,是路卡!
他穿着隆重而华丽的衣裳,俊雅而高贵,后面站着纳娅和曼菲士。
纳娅转身向曼菲士说:“曼菲士王,你的侍卫队长在我亚述遇害,我感到很遗憾也很难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我记得你说过伊宁公主是乌纳斯的未婚妻,如今他不在了,我希望能由他的好兄弟,我的儿子奥兰卡来照顾她,我想这也是乌纳斯的意愿。请把她留在亚述,我愿意用一座城来交换。”
路卡怔怔地看着从容的母亲,心如刀割。
曼菲士盯着纳娅看了许久,又盯着路卡看,半晌平淡如水地说:“伊宁是我埃及的人,什么时候都是!乌纳斯是我的心腹,他死了,我会替他照顾伊宁,不用你们操心,我埃及不缺一座城。启程!”
伊宁也看着纳娅,看着路卡,嘶哑着嗓子说:“乌纳斯是你和路卡杀的,是不是?”
路卡垂下了眼睑,曼菲士道:“你怎可对王后不敬?走吧!”
伊宁狠狠瞪了一眼路卡,跟着曼菲士出了亚述城。
她骑着乌纳斯的马,那马儿仿佛知道主人不在了,异常躁动不安,几次险些将伊宁摔下来。
行程过了三分之一,她侧头对曼菲士说:“我不想回埃及了。”
曼菲士没理她,叫过两个年轻侍卫:“洛德,葛努其,你们俩扮作商贾,返回亚述去查乌纳斯被害一事,尤其往纳娅方向,明白么?查到立即回来报我。”
“是,王!”洛德红着眼睛,“不查出队长死因我绝不回埃及。”
两个侍卫走后,曼菲士看着伊宁,“你说什么?不回埃及?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好,”伊宁眼泪扑簌簌地掉,“那里是个伤心地,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会令我想起乌纳斯来。”
曼菲士道:“然后?”
“哪还有什么然后!”伊宁大喊大叫,“在埃及,除了乌纳斯和凯罗尔,没有人真正地关心我,不是乌纳斯,我早已经被你打死了!我不能想象没有他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就像你没有凯罗尔一样。乌纳斯总劝我别跟你顶撞,可是你呢?他死了!他死了!你却若无其事!”
出乎意料的,曼菲士并没有生气,他凑近伊宁,“我感到乌纳斯嘱咐了我一些事情,我与他,就像兄弟。你告诉我,如果你即将死去,你最放不下的是什么?是你的父母、朋友、你爱的人,你会希望他们过得好。乌纳斯让我照顾你,无论是哥哥待妹妹也好,丈夫对妻子也好,我总不会亏了你,你也别想离开埃及,我以后不打你就是了,前提是你不要做出惹怒我的事。”
伊宁低下头来,“我不想呆在没有乌纳斯的底比斯王宫。”
“你错了,”曼菲士说,“你以为到别的地方就能够忘了他?在哪儿都一样!人的一生本来就是不断地得到和失去,每个人都想得到,却不愿失去,但这永远是无法达到的。如果不想死,就好好活着,你能逃到哪里去?”
伊宁无言以对,她能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新生命
曼菲士吩咐众人三缄其口,不得将此事泄露出去,然而一起去亚述的,足足有六千人,每个人都知道。
不知是谁说溜了嘴,还是传开了。
凯罗尔几乎哭昏过去,阿梅哭着劝了她好久,只是泪眼对泪眼,哪有效果?
伊宁回到底比斯后,一直失眠,人瘦了好大一圈。
这是她第二次失去最爱的人了——第一次是妈妈。
伊宁重复着这样的悲痛,她的心没法去触碰关于走了的人那一块,仿佛牵动着泪腺,每次一碰到,机关就会启动。她每天都以为自己已经把一生的泪水流干了,结果第二天还是那么多。
除了流泪,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她甚至希望就这样死去,悄无声息的。
“吃一点吧,公主,你这样身体怎么吃得消?”阿笛在旁边有些着急,“以前我们都以为你是冲着王来的,不想你对队长如此厚情,你好歹为自己想想,多少吃一点。”
“你退下!”曼菲士出现在门口,阿笛躬身退了出去。
曼菲士走了过去,端起葡萄汁喝了两口,“还是想不开?这样吧,把剑拿去,往脖子上一抹,干净利落,马上就能看到乌纳斯了。”
他将剑扔在伊宁身边,“我才不会对你说‘注意自己身体’这种蠢话,我这把剑很锋利,一下就能抹断脖子,随着你的血大量地流失,身体越来越冷,你会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或者景象,那会美不胜收,想看吗?”
“我没说我要死!”伊宁不耐烦了,在他的描述下,她浑身鸡皮疙瘩乍起,说不出的不舒服。
“那就好好吃东西,装什么死尸!”曼菲士哼了一声,“我与乌纳斯十五年情分,还有宫里的侍卫们,哪个不与他亲如兄弟?我们就这么沉浸在悲伤里?这都是乌纳斯希望看到的?你以为乌纳斯看到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会感动得一塌糊涂?不,他只会失望透顶,后悔自己爱上了这么个女人!凯罗尔差点又小产,更何况乌纳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怎么就认定他死了?洛德和葛努其还没有回来!女人真是麻烦的东西。”
“我去看看凯罗尔。”伊宁下了床,
“都不是小孩子了,我没空连这些也要管,烦躁!”曼菲士甩下一句话,风一般地走了。
凯罗尔躺在床上,不敢再大意了,上次因爱西丝的迫害而流产,这个孩子倘若再度失去,那足以让她痛不欲生。
看到伊宁来了,她很是高兴,拉着伊宁的手,“伊宁,我们不伤心了好吗?或者我跟曼菲士说,让他也娶你做王妃。”
伊宁吓了一跳,“千万不要,我可受不了他的暴脾气!你呀,冲动是会办坏事的,我知道你心疼我,但不必为此劝自己的丈夫娶别的女人。感情是不能分享的,知道吗?你别担心,乌纳斯是叫人救去了,他还会回来的。”
这样的谎言安慰了凯罗尔,也安慰了伊宁自己,她瞬间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和凯罗尔聊了一会,告别了出来,却看到卡布达大神官鬼鬼祟祟在那张望,忍不住走上前去:“你看什么?”
卡布达道:“听说王妃身子不适,我来看看,不行吗?”
“当然不行!”伊宁斜睨着他,“你应该先问问曼菲士,得到他的同意你再来,我想他是不会同意的。在我们中国,妃子不得与大臣相见,以防产生私情,给王戴绿帽子,虽然以你这副尊容,没人会喜欢你,但你知道,孕妇本来胃口就差,再看到你就更吃不下了,你说是不是?”
卡布达狠狠瞟她一眼,转身走了。
伊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办,却一时想不起来,只得作罢。
她走在每一处和乌纳斯走过笑过的地方,什么都是原来的模样,却已物是人非。
日子如何让人倍感折磨,还是一天天过去着。太阳每天从尼罗河升起,又从沙漠尽头的地平线徐徐落下,周而复始,美丽得悲壮而令人心醉。
伊宁经常痴痴地看着日落,满心不舍。
一旦太阳落了下去,本来明亮的整个王宫就会被笼罩在阴暗里,似乎布满了危险,即使火光熊熊燃烧,依然有它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铺天盖地的压抑立即如潮水般涌来。
下午最热的时候,伊宁喜欢约凯罗尔泡在浴池里谈天说地,偌大的水池中只有她们两个,阿梅和阿笛则侍立在一旁,各聊各的。
伊宁和凯罗尔从来就不在意高低贵贱,有一次,见阿梅和阿笛实在热不住,便叫她们下来一起泡,结果被塔莎发现了,狠狠地将阿梅阿笛责骂了一顿。
她耐心地向伊宁和凯罗尔解释,这些尊贵的地方是不容奴隶来玷污的,只是个别人看到,还有情面可讲,传了出去,两个侍女就只有处死的份了。
凯罗尔已经八个月的身孕,她时常能够感受到强烈的胎动,这条小生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出来看这个世界,这让她充满了幸福感——她要做母亲了。
曼菲士去了下埃及,那边有太多的事需要处理,以往他每个月去一次,自妻子怀孕以来,拖了好久都没去。
自从乌纳斯出事后,阿梅对伊宁由满腹抱怨化作了怜惜,她哪有资格幸灾乐祸?她悄悄地喜欢着乌纳斯,她比任何人更能感受到伊宁的痛楚,因此她将伊宁也当做朋友或者是主人,在伊宁和凯罗尔沐浴时,她忙前忙后地主动负责清洁浴池四周,熏上香精。
这天,凯罗尔说想在浴池多泡一会儿,让阿梅和阿笛去花园里溜达。
阿梅与阿笛离开后不久,进来一个侍女,恭敬地行了个礼:“王回来了,正在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