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如今皆传沐国七殿下躲不过今年腊八,连新帝都不忍立刻治罪于他,只是将他打入天牢。却并不知那新帝真实心思。若在朝堂公开评断是非,沐辰曜恐怕最终还治不了沐芷之罪。便索性称病不上朝,只是将沐芷关押,等他自行毙命。既全了新帝仁义之名,他日不至落人口舌,又能斩草除根。再者,如今沐菲扬屯兵在边境,不知何时要攻打过来,沐辰曜如芒刺在背,一举一动亦受制。
当年的连皇后,如今的太后曾劝沐辰曜先不计后果,处死沐芷再说,沐辰曜犹豫良久终是否决。已杀了一个,他终是怕被史书上记上不容兄弟的一笔。
那一路,水清妍已不知饥渴,也不知换了多少匹快马,甚至分不清日与夜。日后总有传言,从璃水到沐国,曾有一倾国女子驾马如飞,大都猜测是为意中人。其实那般走马如飞,岂能看清姿容,不过人们大抵皆喜杜撰风流。
如今沐国天牢守卫森严堪比皇宫内院。水清妍得了璃水在沐国暗人之便,终是趁夜入了天牢。如今沐芷身处的牢房有两拨人,一边是沐辰曜派来防止有人劫囚的,一边却是沐芷身后暗卫。双方皆是静观其变,相互忌惮。
水清妍悄无声息地潜入那间牢房,甫一见到那人,便差点落下泪来。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浑身颤抖,好久才敢靠近。牢门口有一碗冷饭,一碟水。寒冬腊月,那牢房内却唯有一堆稻草,墙壁斑驳,室内腐败阴沉之味扑鼻,叫人几乎难以忍受。可那素日高高在上的男子却就这般阖眸躺在那儿。曾经身处琼楼玉宇,如今却是落至这般不堪。
当年玄城初遇,他锦衣玉带,一身风华竟似从九重宫阙而来,相视间朝她优雅而笑,风度翩翩。她那么多年,从未见过那般人物,以至于后来所遇竟私以为皆不及他。
如今她小心地拨开他的额发,当年雅发现下触手枯燥,她心酸地厉害,更见那两颊凹陷,唇色苍白,皮下暗青,气息浅浅,俨然已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骨瘦如柴,面染灰尘,毫无生气可言,衣袍上甚至还扯着杂草,早已不复当年翩翩贵公子的风姿。她胆战心惊,双眼立时朦胧,她哽咽相唤,用力摇他,他却毫无知觉。
哪怕他睁开眼看她一眼也好,知道她为他而来,知晓她终不至那般狠心。
那沐辰曜又怎能逼迫他至此?水清妍暗恨,咬着唇,心如刀割,不觉泪流满面。可他若不是抱着必死之心,又怎会容忍自己这般落魄?她又怎会害他到如斯境地?这样的认知让水清妍一时几乎崩溃。
也不知是哪方先发现女子,两边便动起手来。连带着璃水暗人亦加入混战。激荡的剑气,混乱的打斗声,纷纷乱乱汹涌而来,她恍然从悲痛中醒来,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匣子。匣子是巧匠所制,自有乾坤,内壁是用千年寒冰打造。水清妍一打开匣子,便有寒光耀目。
四散的寒气中,依稀躺有一如玉般透彻的花骨朵。纤纤玉指一碰触,那花在她指尖袅娜绽放,光芒四射。便是那千年传说中的千池玉莲。当年他邀她留下,她却心有迟疑,更虑他之疾,遂动身一路去往东陵汾离雪山。好在不负她所望,玉莲为她而开,为他而放。
那玉莲盛开之际,千池雪化冰消,光华耀天。四周山石上出现了八字,“玉聚孽消,天界久候。”
传说中玉莲乃天界神物落于人间所化,千年来待有缘人,如今看来果真如此,便应非普通人能承受。她更清醒地记得当初初遇轩辕璟时的异感。她一时茫然无措。
她当年患得患失,不敢大意,便欲先行助沐芷调理,方用药,几次欲言又止,终不曾告知他。未料几月后,便天涯相隔,她更是忘却前尘,从此痛恨上了他。
他必定不知道,当年的水清妍便曾愿失去所有,换他长寿无疆。
水清妍将玉莲一片片喂入他口中,那清雅的花瓣一入其口便似化作了雪水,莹莹泛光,透着新生的希望,她眸中盈盈似水,又满是柔情,唇边缓缓扬起丝笑,随后她轻执起他的手,掌心相对。刹那雪飘四面,光华大亮,一时让人无法逼视。
当年练就一身功夫,一是为自保,再便是为不受制于人。当初她便知若她肯舍了全身功力,可助他承受玉莲之效,当是万无一失,可若她无所依傍,便再不是水清妍了。
彼时她无奈伤他,她身边可信可用之人不多,千池玉莲又被她藏于倾月楼,她唯有派人护送墨秋前取,心想有杏门在,当可救他一命,却被水皇拦阻。可如今他受她一剑,更是毒发,无药可解,已是拖不得。“流风回雪”,本就至清至纯,可护其心脉,更有解毒之效,再加上玉莲,当可解“夺魂”之毒。
从此他当再无病痛。
真气相渡,水清妍察觉她浑身气力在点点流失,那般痛苦无助,同时偏头查看他,果见沐芷的脸色已在好转,她方感宽慰,却又觉得苦不堪言,唯有牵强地一笑,当全身功力尽转到男子身上时,水清妍终于失力地瘫倒在他身上。也就在这时,有人从混斗中脱身,一剑朝水清妍刺来。呛地一声,恰有人及时挑开他的剑。
弑站在那儿,迟疑低唤,“水姑娘……”弑虽未能看清水清妍做了什么,但也猜到她不会害那人。
水清妍从头至尾仿若未觉,只是慢慢抚上沐芷的脸,那般留恋地看着他,失魂落魄地呢喃道,“为何你不肯睁眼?”她那么希望他睁开眼看她,因为她知道今日一别便该是天涯永隔,她多希望他成全了她最后的奢望。她轻轻吻上他的唇,脸颊相依,她一闭眼,长睫不住颤动,一滴泪禁不住滑落,紧接着泪水愈来愈多,湿润了彼此肌肤。
“倘若还有可能……”她轻轻道,又很快摇头,睁开眼来。
水清妍猛然扭头站起身来,走过弑,一脸决然道,“莫告知他……”既然如此,便就此了断,彼此再无纠缠。
当日,沐国皇宫中亦发生大事。沐辰曜宠妃小产,查出是喝了一盅皇后送来的银耳莲子羹。沐辰曜这么多年唯有一子一女,对子嗣大为看重,自是大怒,皇后拒不认罪,更是恶言相向。沐辰曜盛怒之下将皇后禁足。至夜,沐辰曜派心腹前去探视皇后可有悔意,该人却撞破皇后正与侍卫在行苟且之事。沐辰曜赶至,大骂皇后“淫/娃荡/妇”,“蛇蝎心肠”,皇后此刻却似得了失心疯般大笑大闹,对所干下之事供认不讳。沐辰风适时凑上,附耳不知对其父皇说了些什么,于是沐辰曜一怒之下直接将皇后白绫赐死,更对向来袒护皇后的连太后颇有微词。
天牢之中,自水清妍离去,三方停战,璃水暗人尽数退去。
待沐辰曜抽身得知天牢之事时,已是心烦不堪,更皆沐芷仍在牢中,便不以为意,未曾理会。
次日,自沐芷出兵璃水,便告老还乡的苏相抵达京都,更皆领着一众大臣为沐芷求情,声势浩荡。沐辰曜起初沉着脸不予答应,后苏相与新帝一番密谈,之后沐辰曜便铁青着脸,准予沐芷先回府养病。那日便是腊月初八。
初八那日阳光大好,苏相亲自带人来接沐芷,神色凝重,步履匆匆,紧随的还有忧心忡忡的华朔。少年看见沐芷,微微“咦”了一声,一脸讶异地搭上男子手腕,抓耳挠腮也想不出个所以来来,倒让苏相心急如焚,紧接着少年一拍脑袋,喜笑颜开,“芷哥哥果然洪福齐天……”
男子被人抬出天牢时还是闭眼的,却在上马车时颤颤巍巍地动了下眼皮,又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到,很快阖上,唇边却浮上了丝微笑,那微笑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丝冷诮,莫名让人心悸。
那马车高头骏马,奢华尊贵,处处彰显皇家风仪,更有列兵护送。沐辰曜只罚其三年俸禄,革去静王之位,实际上那人势力显山露水,此后依旧一身尊华。
街尾有人远远望着,喟叹道,“劫否?幸否?”
水清妍连夜被璃水暗人护送回国,这次却是乘了马车。她掀开帘子往外瞧,天际星子寥落,她意识有些混沌,隐隐约约地想,她总是这般身不由己地离开他。大多时候,她都是睡着的,一如来时分不清日与夜。偶尔醒来,她想若能一直就在途中,或许也是幸事。
待到了靠近璃水的一座小城,有人前来接她。她那时却是醒着的,于是朝男子微微一笑。苍白无力的笑颜在阳光下触目惊心。轩辕璟面色顿变,他立时上了马车,揽过她,惊痛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水清妍埋脸在他胸膛,闷声道,“我只是想少欠他些……”轩辕璟不住拧眉,太阳穴生疼。却有柔软的手指按上他的大掌,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后又靠向他,继续道,“那时听闻你受伤,我便想,你若死了,我便替你守住璃水……”
她的声音很是平静清冷,早已沉淀了当时的心慌意乱,消弭了当时的痛苦挣扎,如今已是不带一丝情感,于他却是大悲大喜,不啻天籁。
轩辕璟心中大震,一时又惊又喜,欲推她抬起身来,想看看她的眼,想追问她是否当真,水清妍却是赖在他怀中,轻轻道,“你让我睡会儿……”
于是他的心终于有了片刻的温软甘甜,他用大氅包住她,轻柔地拥住她。
水清妍模模糊糊地想,此后他便是她夫君了,一切都会终结的,她还想,母后定会欣慰喜悦的,于是她微微牵唇。
墨璃在得知轩辕璟要离开墨城去接水清妍时,便唤他前去,嘱咐他万事不可强求,万万不可伤到长宁。当时那女子神色几乎在恳求,却又似乎带着对他的愧疚,轩辕璟唯有苦笑应下。他来的时候便在想,他究竟能不能成全了她?
如今他看着怀中之人,他终究等到了她的回应,叫他又怎生舍得下?
当夜墨璃邀水皇至索馨宫,她换了身素雅的宫装,略施粉黛,眼角唇边尽是绵绵笑意,盛情相待,叫他想起那旧朝春日的惊鸿一瞥。于是她敬酒,他便一饮而尽。他拉她坐到他膝上,朝她笑道,“璃儿好久未这般对我笑过……”
墨璃将酒盏凑到他唇边,温柔浅笑道,“昨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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