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那条小路,绕过一个小山包,远远地就能看到,隔着一条山谷,对面那片赤裸的山坡上,许多人正在那里挖着坑。李卫东想分辨出白晓梅在哪里,但因距离太远,只能看到一个个大约的轮廓,根本无法看清是谁。他不由加快了脚步,眼睛也不停地搜索着。终于,他走近了,也看清了,白晓梅正在小路上面那高高的梯田上,便迫不急待地一层一层往上走,很快来到白晓梅跟前。
“你……你怎么来的?”白晓梅感到心头堵得慌。
“走着来的。难道还能飞过来?”李卫东极力装得轻松和坦然,然而,那起伏的胸脯却分明显示那里面有一颗激烈跳动的心。
白晓梅感到那浑身绷紧的肌肉稍稍地松驰了些。李卫东那略为幽默的话把她心头刚刚涌起的一股哀怨给平抑了下去。自从李卫东去了水电站工地,她到耕山队,她感到两个人的距离在无形中拉开了。而后得知李卫东在工地表现出色,受到领导的重视,更使她感到,总有一天,李卫东会离开这里的,但自己却只能永远留在这山上,如此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她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她隐隐地感到,一堵无形的墙正在她与李卫东之间筑起。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抹掉。尽管她十二万分地不愿这种情况出现,这不是她的意愿,她是多么的希望李卫东能时刻相伴在自己身边。可是,每当看到李卫东那充满痛苦与愤恨的脸,她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深深的自责,是自己把他拖累了。她甚至想过,如果再见到李卫东,就咬紧牙关,给他一个冷面孔。她试图在感情与现实之间进行一次选择,可是,现在所处的境地,难道还能由着自己的意愿去选择吗?这使她的内心痛苦万分,明明是自己深爱着的人,却想着怎样远离他。此刻,李卫东就在面前,那充满深情的眼睛就像燃烧的火焰,一下子就把她那蒙在心头的冰层融化了。她感到眼睛有点湿润,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说什么好?“工地上很忙吗?”她眨了眨眼睛说。
“是很忙。”李卫东脱口而出。可一想,觉得有点不对劲。是不是因为自己这么久没回来,白晓梅才这么问?而且话里另有所指呢?他忙解释说:“他们给我戴了顶队长的帽子,我现在是欲罢不能。事情很多,老是脱不开身,不然,我也不会这么久没回来。今天正好有辆手扶拖拉机回公社,我就抽空回来。”
白晓梅静静地听着。她刚才的话原本就没有抱怨李卫东的意思,而李卫东却急急忙忙地加以解释,尽管这种解释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明这么久没回来的原因。不过,话说回来,李卫东这么远地跑来看她,这本身就足以说明,李卫东对她的感情并没有改变。她不由对自己以前所做的种种猜想而感到愧对李卫东,自己怎么老是往坏处想呢?再说,李卫东真的在工地上做出成绩,有朝一日被招工或上大学,不也是她所祈望的吗?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反倒显得平静了。她略停片刻,说:“这些我都知道了。那是你的工作,也是一种机会,你应该也必须做好。至于我这里,倒是没什么,除了出工还是出工,也没有什么好想好做的。所以,如果你那里忙,就不要跑了。”
李卫东听了白晓梅这些充满理解的话,不由感动不已:“不,我会常回来的。
只要有空,我就回来看看。“他真诚地说。
白晓梅感到一股暖流从心里流过,但却说:“你还是安心在那里。这里的事情你不要挂在心上,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但我还是应该常回来的。”李卫东像是自我反省似地说。他犹豫了一下,又说:“你最近有没有回家?听莉莉说,你很少回去?”白晓梅微微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其实,你也应该多回去看看,多走走并没坏处,别老把自己关在山上。再说,你父亲身体还没全好,你也应该常去看他。你说是不是?”李卫东深情地说。
“我……”白晓梅抬头看了李卫东一眼,又低下了头,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李卫东看着白晓梅那欲诉无言的样子,心里不由一酸。他本想多说一些诸如要勇敢地面对事实,抛弃杂念,以及一些精神上、生活上应该怎样对待等等的大道理。
可这时反觉得自己原先想好的理论已经变得空洞洞的毫无说服力。他感到白晓梅现在最需要并不是这些苍白无力的说教和漫天的承诺,而是需要真诚的理解和实实在在的行动表现。他不再说什么了,走过去把白晓梅的锄头拿来扛在自己的肩头,说:“走吧,先回去吃饭。人家都走了。”
满山坡的梯田里已经看不到其它人,他们都已经饥不可耐地走在那条通向厨房的小路。白晓梅顺从地跟在李卫东后面,也一步步地走上小路。
白哓梅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次跟在李卫东的后面,以往每次李卫东总能把她带到一个崭新的意境里。此时,前面匆匆走着的李卫东又将把她带到何处呢?难道仅仅是带她回去饱餐一顿?她的脚步慢慢地缓了下来。
李卫东感到背后的脚步在渐渐地疏远,便停下来,回头一看,果然白晓梅正缓缓而行。他等白晓梅走近,说:“走快点吧。”
白晓梅看着李卫东:“干嘛这么急?”她的眼睛闪过一丝疑惑。
“吃饱了我们就回去。”李卫东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回去?”白晓梅不明白李卫东为什么这时叫她回去,她张大眼睛望着李卫东,想从他的脸上找出答案。
“对。回去。”李卫东肯定地说。
难道家里出了事?也不像呀,不然李卫东早就说了。白晓梅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非得她回去,便说:“前几天我刚回去过,才几天……”
李卫东打断了白晓梅的话:“不是回生产队,是回家。我跟莉莉讲好了,明天我们一起回去过五一节。”他的眼睛里闪耀着一种兴奋的光芒。
回家?回城里的家?白晓梅感到这“家”的概念是那么模糊而遥远。城里早就没有她的家了,那个家早已成为一个永久的记忆。尽管她是多么的希望在城里有一个温暖的家,甚至幻想过将来与李卫东结合在一起,共同拥有一个城里的家,但那毕竟只是昙花一现的想象。现实中,她的家就在生产队,也只能在这大山里。因此,李卫东要她一同回家,使她感到既激动又悲哀。“我不想回去。”她有点伤感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不回去?”李卫东显得有点冲动。以前白晓梅对他总是那么柔顺,他所说的话白晓梅几乎都听从。而这时,白晓梅当面拒绝一同回去,这使他感到,他俩之间久已形成的亲密无间的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尽管他清楚地知道白晓梅不愿回去有许多极其复杂的原因,可不管怎么说,自己一腔真诚,她怎么不领情?
“也没为什么。只是不想回去。”白晓梅神色暗淡下来。如果说,前面有一座刀山一片火海要她去冲,她会从容地扑过去。可是,要她现在回城,如同逼她登台亮相,令她畏缩不前。因为兰忠泽强加给她的伤害以及那些风言风语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把她裹住了,使她无法动弹。她见李卫东阴沉着脸,便哀求似地说:“你自己回去吧,让我在这里安静一下,好吗?”
李卫东直感到血往上涌。他的预想并没错:白晓梅想在山上躲避世俗的冷眼。
但是,漫漫人生路,你能躲几时?他放下锄头,一把抓住白晓梅的手臂,动情地说:“你想安静?你真的感到安静过吗?你以为在这里,人们就会忘记你?这里并不是世外桃园,这里与整个世界是相通的。你应该看到,更多的人在关心你,爱护你,你知不知道?你不要老是感到心中有愧,有愧的不是你。你也没有错,有错的是我们所处的年代。在我的心目中,你还是原来的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白晓梅感到李卫东那铁钳般的大手不但抓着她的手臂,而且紧紧地抓着她的心。
李卫东那发自肺腑的话像一股强大的电流,令她浑身震颤。这是心与心的沟通,这是灵与魂的碰撞,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语言能比得上这一番话呢?她情不自禁地扑进李卫东的怀抱,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李卫东紧紧地拥抱着白晓梅,仿佛整个世界都凝固了似的,时间也停止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感到白晓梅的抽泣缓慢了,便稍稍放松双手,在她耳过轻轻地说:“好了,别哭了,好吗?”
白晓梅感到李卫东那“砰砰”的心跳坚决而有力。她真想一直伏在他那宽厚的胸膛上,直到永远。但是,她还是顺从地抬起头,仰望着李卫东,她的抽泣也停止了,只有眼角的泪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李卫东深情地望着白晓梅的眼睛,慢慢地俯下头,在她的额上轻轻地吻了下:“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白晓梅感到一阵晕眩,慢慢地合上双眼。她感到身子轻飘飘地悬浮在一个虚幻的意境中。她下意识地伸出了双手,紧紧地搂住李卫东的脖子,生怕掉了下去。她终于睁开眼睛。她看到李卫东的眼睛像天上的太阳,火热而温暖。她踮起脚尖,她的嘴唇慢慢地随着往上升。
李卫东再一次俯下去,用他的双唇,热烈而坚定地迎了过去。
阳光灿烂,寂静的山野里,只有两颗心在激烈地跳动着。
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
“好,好,你放心,我马上告诉她。”张树根放下电话听筒,站着想了一下。
电话内容事关重大,必须马上转告,可是,叫谁去呢?眼下正是夏收时节,能下田劳动的人都下田了,大队部里只留下会计和他两个人。会计正忙着统计各生产队的收割进度,以便及时上报公社,是不能离开的。而他本来晚上要到张金发那里商量些事,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个电话,看来,只好先走了。当然,只要遇上什么人,则把这事交给他转告就行了。
张树根四十来岁,中等身材,壮壮实实。短短的头发下是一双小了点的眼睛,显得厚了点的嘴唇上是一个略扁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