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神情一肃。
“各位,出行洛阳前,陛下已全权授予我处置边线军政!请诸君听命!”
“诺!”
卫希颜从书案上拿起一方金印,递给种瑜,“授种瑜为北征行营总指挥,统摄长江之北军事及军马调派,行营总部暂设颖昌府。”
种瑜挑挑眉,“朝廷将大江之北三十万驻军尽数交予我手,就不怕我有异心?”他这话自然是讥讽当年赵桓忌他祖父种师道以及李纲的所作所为。
卫希颜笑眯眯道:“你可以试试,是你异心动得快,还是脑袋掉得快。”
种瑜作势摸摸脖子,白眼一翻道:“卫大宗师,我好怕哟!”
众人均是一笑,却也心头暗凛:以卫希颜登临武道极巅的实力,千里一瞬、万军之中取人头当非神话!统兵大将若有异心,怕是方有苗头,便命归黄泉了!
卫希颜将众人神色收入眼中,悠然笑道:“所谓用将不疑!为将者当审时度势、随机应变,方能把握致胜先机!各位,枢府只定战略,具体作战事宜是在座诸君的职责,你们休得指望我在后方还要帮你们干活!”
吴阶等人又是一笑,心情放松。她和种瑜这般搭唱作态,既以大宗师的武力进行威慑,又坦言信任充分授权,恩威并重、宽严相济,是为治将之道。
卫希颜又抽出三道敕命,以吴阶镇守洛阳,蒋宣派驻陈州,韩世忠戍防毫州,控扼京西、京南沿线重镇,三人抱拳领命。
布略完毕,种瑜扬扬手中的兵制改革方略,眯眸笑道:“希颜,你的《帝国军人铁律十二条》和《行军用师新法》、《军队赏罚条例》可否先在我麾下亲军中施行?”
吴阶三人闻言均眼含热切,跃跃欲试。
卫希颜斟酌了一下,道:“这几日议定细节后,可先在你四人军中试行。”
四人大喜,立时接着方才未完的计议继续讨论细节,以便及早实施。
*********
过了七八日,兵改方略试行细则初步议定。此时,张元幹奉旨承送的绢帛御酒等朝廷封赏之物也运抵洛阳,帅府犒赏文告一出,三军顿时为之欢腾。
随张元幹同抵洛阳的还有二万从荆湖路、江南路、两浙路等地招募训练的新兵,将与洛阳部分驻军进行换防。
此时驻防洛阳城的宋军统共四万,其中一万余兵将是从真定府突围而出的吴韩旧部,另外三万是种瑜调的江淮军。鉴于吴韩旧部禁军皆属河东河北或京西京南户籍,与金军作战自是奋勇当先,但若与北廷军相战或许便有顾虑,不得不防。
卫希颜与名可秀计议后,枢府遂出敕令,调二万江南新军北上换防一万真定军旧部。
敕令的调军理由自然冠冕堂皇、无懈可击,但吴韩二人心思缜密,岂会料不到其中真实缘由?卫希颜遂不避讳,直言相道,以免生出隔阂。
其实宋朝自开国后,为防武将作乱,历来有抽兵换将的做法,吴阶三人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卫希颜不调主将,而以二万江南新军换一万真定旧军,已是出乎三人意料之外,自是毫无异议。
但两万新军如何与留守洛阳的三万江淮军融合,是一个严重问题,更何况是未历战场的新兵,尽管募兵后已经过两月训练,但远远不够,新旧两军磨合尚需时日。
除了这个问题外,宋朝军队更面临一个严峻问题——没有为国作战的理念!
这缘于宋朝的军队体制。
宋代之前大多数朝代并没有广泛采用募兵制,而是征兵制,戍边时士卒都要自备武器和装备,就如《木兰辞》所写的“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到宋朝采用募兵制后,士兵成了领军饷的职业军人,所以很多人参军是为了混口饭吃;朝廷在每逢灾年时,又会招募流民为兵,皇帝和大臣们认为募兵就是给百姓一口饭吃,不叫他们作乱。
在这种理念贯通下,宋军便成了为口饭吃而战,没有强烈的国家守土概念,更没有军人的责任和荣誉感,加之朝政腐败,军队贪污克扣成风,上级将领“喝兵血”克扣士兵粮饷,这样一支队伍,遇到女真铁骑时又怎会拼死作战?由此出现一溃千里、望风而逃的场面便不难理解了。
卫希颜的兵制改革方略中除了对军队的贪污克扣刑以重典外,更着重在于塑立军队的荣誉和信仰。
为此,卫希颜决议借三军犒赏之机,进行一场阅军演讲,统一军队的信仰,树立士兵对国家的忠诚;同时为兵制改革方略的试行拉开帷幕,并促进洛阳新旧军队的融合。
*********
三日后,一切准备妥当。
洛阳西郊校场,阅军行赏。
五万兵甲林立,除了留守城内的将士及伤病员外,三军将士尽数列阵,盔甲兵戈与日头相耀,校场一片白亮亮的光芒。
六月的阳光已烈,众军肃立不到两刻,头盔额际便渗出汗珠。
卫希颜一袭戎服,紫金盔顶白羽高耸,皮甲箭袖,玉带长剑,立于校台正中,阳光直直投射,修长身形如标枪般挺直、又如山岳般威峙不动。
她的面庞在光芒中绝美耀目,却无人有心欣赏那动人心魄的美丽,只觉从那人身上透出一股无形压力,让校场数万之众如巍峨高山压顶,紧张滞闷得透不过气来,铠甲下的衣衫已被汗浸得半湿,额际鼻尖均沁出汗滴,却无人敢动得分毫,一动不动地直立。
卫希颜身后,枢密副使种瑜俊美风流的面庞也是肃穆威凛,让人望之生畏。
吴阶、韩世忠、蒋宣及各军统制、统领、正将、副将等环立于两人身后左右侧,均是盔甲佩剑,威立不动。
站军姿又立了一刻,卫希颜方微微抬手。司值官立时踏步到台前,高声喝道:“稍息!”
将官传令下去,整齐的“哗”声后,五万军甲稍稍放松。
张元幹奉命走到台前,展开犒赏圣旨大声宣读。原旨骈句华丽,引经据典洋洋洒洒足有数千句,出自某个文才出众的翰林待诏之笔。可惜众军士大字都不识几个,哪懂得这华丽文句之美,一个个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种瑜倒是听得明白,却撇嘴低嗤,“文臣就是啰嗦!”
终于,张元幹宣旨完毕,向卫希颜行礼后退到一边。
卫希颜没有多言,直接端起几案上的酒盏,“众将士!”
“哗!”五万宋军齐齐端起身前条桌上早已斟满御酒的土碗。
“第一碗酒,敬给倒在战场上长眠不起的将士们!”
卫希颜高举酒盏,声音高昂激情,响彻校场各个角落,“军人,战死沙场不是耻辱,而是荣耀!为国家利益英勇牺牲的帝国军人,无论他是将军,还是普通的士卒,都是大宋帝国的骄傲!每一位英勇作战而死的士兵,他的名字都将被记录在帝国阵亡烈士的名册里,永为后人铭记!”
校场诸军齐皆震撼,一时鸦雀无声地怔立。
自古以来当兵打仗死人是司空见惯的事,死后能有朝廷追赏便是万幸,当然这种追赏的待遇下级武官和普通士卒们是享受不了的,顶多有个别将帅会在胜仗后为他们祭碗酒,而这样的将帅多是受人拥戴的爱兵之将——在宋军统帅中也是极少数。
然而此时,大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枢相却隆重宣告:他们是帝国的骄傲!他们的名字将载入名册中,永为后人所知。
在表面静沉,实际波澜翻滚的气氛中,卫希颜开始叙说阵亡士兵的轶事。
她点名道姓的士卒是吴阶等人特地搜集来的普通士兵事例,朴素却感人,用她奇特的音律柔缓道出,顿时引起在场诸军将士的共鸣,人人均不由红了眼眶,尤其与点名的这些兵卒相熟的军士,更是止不住泪水涌出,低声泣哭。
她足足说了一刻钟,双手执盏平推向前,神情庄严肃穆,“诸军同饮这碗酒,共祭阵亡将士之灵!”举盏饮尽。
“祭!”众军肃然举碗,大口喝干。
卫希颜端起第二碗酒。
“这碗酒,敬诸君!你们奋勇作战赢取了这场胜利大捷,我代表帝国皇帝,敬酒为贺!”双手举盏致意,再度饮尽。
“贺!”众军喝干。
卫希颜放下酒盏,环视校场,眸子深邃浩瀚,挺拔身躯沐浴晨光,如神祗般威严神圣,她声音高扬,意味深沉地换了称呼:“士兵们!”
她道:“你们是否想过,今天因何站在这里?你们是否想过,浴血拼杀是为了什么?”
她声音陡然转沉,“士兵们,你们因何而战?”
声音低沉,却如战鼓般擂动人心。
因何而战?
种瑜脑海闪过祖父深邃坚毅却悲哀无奈的眼神。他眼底掠过讽嘲,当年报效朝廷的热血早被现实的冰刀雪剑冻得僵寒,此番重新振作是因了对名可秀的信任和期盼,对家族就此沉没的不甘心——他,种瑜,必将光耀种家,再现祖父时代的辉煌!
吴阶默默凝视卫希颜修长挺拔的背影,因何而战?他想出人头地,但文不成,只能从军就武;浴血拼战不畏惧是不甘人下的进取……东京城上,那人的一句赞许点燃了他心中的火焰——“晋卿熟读经史,知兵善谋,他日必成一代名将,永载史册!”从此后,他为这句期许而战!
相比种瑜和吴阶的复杂,韩世忠与蒋宣的心思或许代表了绝大多数武将的念头: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但对更多的普通士卒来讲,参军只是为了有口饭吃,可以免徭役,可以养活父母妻小……
卫希颜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沉思,音如金石交击,“古往今来,一支百战百胜的军队,他们无不拥有明确的目标和不可摧毁的信念!这个目标和信念,就是这支军队的灵魂!”
“一支军队没有灵魂,就会战败消亡!一个国家没有强大军队,就会遭到铁蹄的侵略和践踏!”
“士兵们,我们曾有汉唐雄风时代,我们的先辈曾高昂头颅,接受百夷朝拜;我们曾掷地有声‘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但是,我们的帝国,却刚刚蒙受了一场数百年来最大的耻辱!”
“我们的田园被铁蹄践踏,我们的亲人流离失所,我们的姐妹妻女被蛮夷掳掠□——这是大宋帝国的耻辱,更是帝国军人的耻辱!”
“我们的军队,在蛮夷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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