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候了片刻,崔容低身走进监牢,在崔世卓面前站定,用脚尖挑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开口道:“大哥,你可想到你我之间还有今日。”
一瞬间,崔世卓眼底闪过一丝羞愤。
紧接着他用力推开崔容,靠着墙壁坐起身,仍犹自嘴硬:“落到你手里算我倒霉。以权谋私……你也不过如此!”
崔容仿佛没有听懂他话中之意,后退两步,低身掸了掸鞋上的灰尘,语调淡然:“案子是大哥犯的,得了什么下场也是大哥罪有应得,怨不得旁人。”
他一口一个大哥,听在崔世卓耳中讽刺无比。
后者怒目而视,要牙道:“你以为,我身后就没有靠山吗?”
崔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忍不住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我没料到,大哥有这般胆子,居然敢染指私盐;我更没想到,大哥会蠢到这地步,到死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大哥可知道,赵卓是什么人?”
赵卓是崔世卓在杭州时候的化名,崔容言语间,这名字似乎大有深意。
崔世卓眼皮一动,看向崔容。
后者仿佛很满意他的反应,盯紧了崔世卓说:“赵卓是三皇子手下的心腹,数月前被其派往杭州。半路上,这赵卓不知被什么人取了性命,身上一块腰牌不翼而飞。说也奇怪,一个多月后杭州却出现一个带着腰牌、自称赵卓的人,根据暗号寻到了知春巷,在巷尾的宅子里住了下来……”
随着崔容的叙述,崔世卓面色渐渐苍白,显出一股难以压制的恐惧。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崔容,双唇颤抖,仿佛想要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一样。
崔容笑意渐冷:“大哥,你猜这是谁的手笔?这个假扮赵卓的人,又是入了谁的局?”
“……殿下不可能骗我!”崔世卓嘶哑着嗓子脱口而出,却恰恰暴露了他心中的怀疑。
崔容冷眼旁观崔世卓最后的防线一点一点崩溃,蜷缩成一团倒地颤抖着——崔世卓并不算蠢到家,总算还能想明白。
根据崔容的猜测,二皇子杨时是通过某种手段,得知三皇子杨建私下干着贩运私盐的勾当,便索性将计就计,先截杀其派出的心腹赵卓,再令崔世卓假扮赵卓,成为私盐贩运的一环。
接着,他又利用崔容和杨进揭穿私盐案背后的靠山,给予杨建沉重一击,还顺便除掉崔世卓这条不听话的狗,可谓一石二鸟。
而那名半夜闯进崔容房间送地址的,大概正是杨时安排的;甚至连长安城盐价走低,也很有可能是杨时有意为之,目的便是将黑衣骑与承乾帝的注意引至私盐一事上。
此局虽稍显粗陋,但不得不说布局之人占尽了一个“巧”字。他巧妙地利用崔世卓及朱管事两派间相互猜忌提防的心思,迫使他们闹了如此大的乌龙而不自知。
而另一方面,布局之人对情报的掌握,也到了相当可怕的程度——至少杨建身边,就有他不知多少细作。
崔容猜想按照原本的计划,崔世卓应该死于归京途中。可惜崔世卓命大,竟然被杨进保了下来,成为了此局而唯一的漏洞。
由于崔世卓的存在,二皇子一党在背后的动作,就变得有迹可循了。
崔容现在要做的,就是从崔世卓这里找到突破口,将二皇子杨时的罪证拿在手中,以备后需。
“大哥是聪明人,我也不瞒你,眼下就算你招了亦难逃刑罚。”待崔世卓接受了现实,崔容才慢慢说:“不过奉命办事,又不明其中真相,死罪或者是可以免的。只要不死,凭崔府的本事,总还能享一世富贵太平。”
这话一出口,崔世卓面上终于显出几分犹豫。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哑着声音道:“我……我要考虑考虑。”
崔容见好就收,没有继续逼他,转身退了出去。
监牢再次恢复黑暗寂静,崔世卓蜷缩在地上,将脸埋于手掌内,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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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海澜果然不是凡人,崔容只不过睡了一夜,朱管事就招了。
他得了消息,立刻前去密室。
只见朱管事垂头丧气地瘫在一旁,脸上苍白,满身汗水淋漓,好似已经失去知觉,成了一个活死人;而衣海澜负手立于窗边,卓然出尘,仿若出淤泥而不染的谪仙。
听见响动,衣海澜很是优雅地转身,淡笑着指了指一旁案几上的一叠纸:“你要的东西。”
崔容上前大致翻看了一遍,朱管事招得很详细、很彻底,苏北盐场和三皇子绝无置身事外的可能。
他又看了一眼朱管事,后者身上并无新添的伤痕,更像是精神被折磨到崩溃的样子,于是发自内心地感慨:“衣少卿,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简直所向披靡。”
衣海澜冲着崔容加深了笑意:“崔寺正若是想知道,不防亲自试试看。我对崔寺正……也好奇得很呢。”
中间那个停顿着实诡异,崔容不敢细想,连忙道谢走人。
有了朱管事的口供,这案子也算告一段落,崔容着手准备卷宗,准备呈上御览。
至于杨时,崔容打算按照原先的计划瞒下来。一是手中却无多少证据——就算崔世卓肯作证,仅仅一份口供,也不足以说明什么问题;二来,一件案子卷入两位皇子,崔容可不想成为承乾帝迁怒的对象。
时至傍晚,崔容刚将卷宗写了个大概,有衙役来报,说崔世卓问狱卒要了纸笔。
崔容闻言一笑,看来崔世卓这份口供已在囊中。
谁知他只高兴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一大早,就有狱卒惊慌来报,崔世卓竟突然死了
55、暗战
第五十五章、 暗战
崔容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这就好像千辛万苦搭了台子;大戏正准备开锣;主角忽然消失不见;又或者一击重拳;打出去却砸在了棉花上,有种空落落的荒谬。
他怔了半晌;才提步往监牢走去。
重要人犯不明不白死在牢里,这件事的性质无疑是极为恶劣的,从狱卒到狱丞恐怕都难逃干系。
好在当值的狱丞头脑还算清楚,得知崔世卓的死讯后立刻将下令封锁监牢;谁都不的靠近;而晚上当值的四名狱卒;也被他第一时间分别关押,以备崔容询问。
而也正因为狱丞反应迅速;崔世卓身亡的现场才得以完整保存,没有被任何人破坏过。
崔容一进监牢,狱丞就连忙迎上,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昨晚崔世卓得了纸笔,又要了一盏灯,兀自俯在牢房内的矮几上,边喃喃自语边提笔往纸上写什么。
狱卒不识字,又觉得他那模样好像要发疯,心下害怕,便没敢多看。
子时狱卒换班,接班的还特地走到监牢深处往崔世卓的牢房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异常。
谁知早上送饭时候再看,崔世卓已经死了。
崔容听完不置可否,径自走到崔世卓的牢房前,开门进去。
崔世卓跪坐在地、俯身先前趴倒在牢房内的矮几上,那姿势仿佛是写字到一半累了,趴着短暂休息一下。
他手边有倾倒的酒杯,杯中残酒尽数洒在旁边一叠纸上,将纸上字迹洇了不少,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一支毛笔滚落在地,划出的痕迹表明正是从崔世卓手中跌落的。
崔容小心避开残酒,倾身将最上面有字的一张纸慢慢抽出来,匆匆看了一遍……那是一张遗书。
遗书的确是崔世卓的笔迹,上面写着,他自觉罪孽深重,丢尽了崔府的脸面,唯有一死以全名节。
拿着遗书,崔容不禁皱起眉头。
他十分了解崔世卓,深知后者绝做不出自绝性命的事。何况先前崔世卓的样子,分明是已经准备招供,以换取活命的机会。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变卦自杀?
……这份遗书一定有问题。
崔容立刻下了结论。
他脑中下意识闪过科举舞弊案,那时也有位擅长模仿笔迹的高人,险些用一份假手卷陷害了崔容。
这份遗书,会出自他的手笔吗?
崔容并没有证据,只能将这念头暂且按下。但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令狱丞将崔世卓的尸首放倒在地。
尸首全身僵硬,说明崔世卓已经死了四个时辰以上。如果不是他口鼻溢出的鲜血,他面部的表情几乎称得上柔和,仿佛真是睡去了一样。
〃叫仵作来。〃崔容说。
狱丞领命,匆匆忙忙出去寻仵作,牢房内一时间就剩下崔容一人。
他没有耽搁时间,动作麻利地将崔世卓全身搜了一遍,果然从后者贴身衣服内找出一份口供。
这份口供详细说明了崔世卓受二皇子之命前往杭州的经过,的确是崔世卓的语气,只是尚未签字画押。
崔容犹豫片刻,捏住崔世卓右手食指沾了血,在他口供下方印了一个清晰的手印,然后小心地收了起来。
过了片刻,仵作赶到,将尸身查验一番,道崔世卓是中毒而亡。崔容指着酒杯,令其带去查明究竟。
半日后,仵作回报酒杯中残留的毒药非常复杂,他亦不能明辨,只是用残酒喂了一条狗,狗当场就倒地死了,可见毒性十分霸道。
至于酒的来源,有名值前半夜的狱卒供认其禁不住哀求,又贪图崔世卓许下的钱财,把自己的酒分了他一杯。
此外,后半夜当值的两名狱卒承认,换班时他们发现腰牌丢了,因害怕狱丞责罚,所以花了些时间寻找。
等他们找到腰牌回到监牢里,崔世卓已经趴在桌子上。狱卒以为他睡着了,没有多加理会,直到早晨才发现不妥。
崔容相信这次狱卒所言属实,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杀死崔世卓的人手段高明,并且对狱卒换岗的时间十分熟悉。
至于是有内鬼还是有奸细,因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似乎只能靠崔容猜测了。
不过还有一点十分奇怪,行事如此缜密的人,为什么会漏掉崔世卓身上的这份口供?
是疏忽大意,还是有意为之?
崔容在心中反复思量,总觉得这种行事风格似曾相识。
他不禁冒出了冷汗——似乎从一开始,就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一切。
这人就像躲在暗处的棋手,将所有人都视作他棋盘上的子,只是不知他这一局要的是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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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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