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悠悠散去,余下满帐的静寂无声。寒雁自天边飞过,消无时洒下一地幽冷长鸣。似乎是过了许久,安溢漓咳了一声打破沉寂,道:“军中排了歌舞迎接元帅与翼法侯,这就命他们上来吧,也好让末将等沾着元帅的光瞧瞧歌舞。”说着“啪啪”两声击掌,便有奏乐之人现行入账分列两侧,随后几名着了特装的军士一边剑舞一边唱着入帐: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第二十九章。长相思(5)
第二十九章。长相思(5)
声音铿锵有力悲壮融情,煞是动人心肠,众将在歌声中复又谈笑如初了,以茶代旧把盏言欢好不热闹。忽见洛镇国起身道:“久闻元帅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却为有墨宝见赐。今日全军欢宴之时想必将士们必要请元帅作诗应景了!还望元帅赏光!”众人听了亦有了兴致,纷纷请我赋诗以赐。
我兴致亦好,并不推辞,沉吟片刻方笑道:“本座的诗并不怎么好,将军们见笑就是了。”说着起身徐徐吟出:“高高寒月明,北悬陲疆城。
寒迥光初满,风多晕更生。
征人望乡思,战马闻鼓惊。
朔风悲边草,胡沙暗虏营。
霜凝匣中剑,风惫原上旌。
早晚朝天阙,不闻刀剑声。”
一诗终了众将哗然,齐齐赞我才比李杜亦不逊色。我微笑着听毕他们的颂扬,心绪却早已被拨乱。“早晚朝天阙,不闻刀剑声。”我心中原来是这样想的!前线战事、百姓安危、国家兴亡在我眼中原来都及不上一个霖漓重要!对他的思念是那样难以割舍,反而一日复一日的浓重起来了,乃至军中宴饮之时我心中亦是一样全全被思念占满!我……我,该怎么做?
偏偏又有一人道:“元帅一心报效圣上,您的忠心是我等所远远不及的!”
我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眸光一寒已然僵在那里。洛镇国显然发现了我的异常,和言问道:“元帅身子不舒服么?不如早些回帐歇息吧!”
一人亦附和道:“元帅身系三军不可出什么差子的,不若先回帐歇息。”
见众人皆是忧心不已我便点头,复又微笑:“将军们继续,不必顾忌本座,想来本座也没什么大碍。”
才出大帐忽有马嘶之声在耳边响起,好奇地回顾,正碰上璪瑰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睁大眼的它对上睁大眼的我,正巧应了那句话:“大眼瞪小眼”。它的目光离奇似有深意又透着许多期盼,我从未见过一匹马会有这样的神情。垂首向下,只见它的蹄子正一下下用力刨着土,不由觉得它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是而命郑全成等人先行回帐,笑着问璪瑰:“怎么?有什么要告诉我?”
它两蹄腾空而起,无不兴奋的长嘶一声,随后侧过身像是在请我上马。
虽然有些许的疑惑,我还是骑了上去。璪瑰只待我坐稳便发疯一般狂奔起来。穿过重重营帐、越过齐营的栅栏、奔过一片荒野。它的速度极快,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我不觉抓紧了缰绳:“璪瑰!璪瑰!你要带我去哪里?”
它是马,虽通人性却也难以听懂人语吧,因而并不顾我的呼喊,反而更加快了速度在崇山之间奔腾。
清冷的月光洒满盔甲,那是雪白而清冽的光芒。眼中闪烁,我知道那并非泪水,只是不经意间闯入眼帘的光辉,软软的叫人舒坦。璪瑰停了下来,长嘶一声似是请我下马之意。
着了地面,只觉脚下绵软,竟是一片缀着许多小小野花的绿草地!冰天雪地之中竟然还会有这样的草地!抬头扫视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山峰之巅,周围的崇山峻岭无一不是绿意盎然。心情极是舒畅,面上亦有了毫无杂质的笑容,我回头朝着璪瑰放声大笑:“瑰儿!你如何得知有此景色绮丽之地?怎么不早告诉我?”
它似乎也是开心的,前蹄高高抬起仰天嘶着。我抚摸它雪白的颈毛:“瑰儿,我很开心呢!真的要谢谢你。”璪瑰兴奋地摇摆着头,忽然之间神情凝重起来,一味探着头盯向它背上的玉鞍,那里好似藏着什么秘密。
怀着好奇的心理我将玉鞍掀起,里面什么也没有,只能看见它雪白的皮毛。些许的无奈,我撇了撇嘴看着它,却见它那双圆圆的眼睛一直盯着我脚下的草地。循着目光向下望去,不由得怔了。
第二十九章。长相思(6)
第二十九章。长相思(6)
是那再熟悉不过的物事,熟悉的模样、熟悉的气味——粉红色、描金的信封。璪瑰见我拿到信笺,愉悦的长嘶一声,有些忘乎所以的自己跑掉了。
“三郎”!一时间我的脑海内只剩下这两个字,根本顾不上璪瑰。强烈的思念与不舍迫使我即刻俯下身将那信拾起。柔和的龙涎香味尚未散去,我那日撕开的小口依稀可寻。信封被撕开,露出一张胭脂红的薛涛笺。深吸一口气才敢将它抽出,只见上面的字迹有被泪水打湿的痕迹。
而那笺上所书……我只瞧了一眼泪水便奔涌而出: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
“美人如花隔云端”!三郎,你为何要发出这样的慨叹?又为何要叫我知道?三郎!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样做会让我分神?
可是……你放不下我,我又何尝割舍得下你?三郎!我的三郎!
明月在山峦间冰清玉洁地散发着清辉,恍惚之间那玉盘中竟映出了他的面颜。“无论陌上花开如何,你都要回来!我等你回来!”
我发疯似的冲上去欲要将他抓住,那影像,却是稍纵即逝。转眼间皎洁的月抹去了所有关于他的痕迹,就仿佛,他从未出现。
“月之小,何皎皎。”我缓缓吟道:“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来去,千里相思共明月。”
“至死不渝!好!好!”忽然有人在身后拊掌大笑,是那似曾相识的声音。回身,见是他,达迭帖木儿。我没有一丝惊慌失措之色,淡淡地问:“贤王怎么也来了此地?”
他似是愣了一下,旋即阴冷声音响起:“怎么,你见了我不会害怕么?”
我凝望着他手中紧捏的碧绿色信笺,那是女子传情之时才会用的。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有什么好怕的?”声音幽幽,在月夜散发着无尽忧伤的气息。
达迭帖木儿握着信笺的手不自然抽动了一下,表情中多了怆然。良久,他遥望我手中的薛涛笺,轻轻道:“你在思念你的夫君?那个大齐国的皇帝?”
我只是反问:“贤王在思念你的妻子?那个匈国的右贤王妃?”
言毕两人都笑了,笑得那样纯粹,不带有战争的血腥或是仇国的深恨。同是天涯沦落人,不是么?此时此刻的我与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达迭帖木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听说大齐土地上历朝历代皇帝大多薄情寡意,没想到你们之间这般一往情深。该当珍惜的。”
第二十九章。长相思(7)
第二十九章。长相思(7)
我只是盯着夜空中那一轮明月:“贤王与王妃之间难道不是情深似海?”我深吸一口气:“其实,我不该离开他的……他,对我真的很好。而我……却始终不可以真心相待。是我对不起他。”
达迭帖木儿与我并肩站在山巅,叹道:“我何尝不晓得身为帝嫔内心会有几许挣扎?心上人正是富有天下女子、最为不能一心的九五至尊。爱他,会很困难……或者说,对帝王只能敬,只能惧,唯独不能爱。而如今你们与常人不同、并非是单纯的君臣关系,你们的处境应是十分尴尬吧。”
我的笑更像是对自己的讥讽:“是呵,所以我只能选择逃避,远远的与他相隔,强迫自己不要对他又一星半点的思念之情。”
“可是战争终会有终止的一天,到那时你该怎么办?该面对的是一定要面对的。”达迭帖木儿的目光极是诚挚:“听我一言,珍惜你们之间的感情吧,不要强迫自己离开他——既然他为你传来此等情笺,而你又为他泪洒山峦。拼尽一日欢,才是最好的选择吧。”他欲要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却又缩了回去,沉默半日道:“如果相信我是好人,那么你就听了我的话,珍惜吧,那个他应是专情之人,你亦不可能抛却你二人间的爱情。”
“是这样?”我缓慢垂下头去:“这样么?”
他满是坚定的点头:“我不会害你。”
我“嗯”了一声道:“我相信贤王。”伸手系紧了身上的蜜合色绒里绣花披风,无意间碰得耳上同心耳坠滴滴答答地晃,一阵感伤荡漾在心上。梦为同心结,这同心耳坠是我从未摘下的,或许,我对霖漓的不舍自这上面就可以体现得出。不能抛却,亦根本不欲抛却。
“三郎他不希望我太过伤身的。”我轻轻施了一个屈膝礼:“我先回营了,贤王也请保重吧,想必贤王妃亦不希望贤王因思念而伤了身子。”
他没有拦我,只是轻声道了句:“走好。”
不知踉踉跄跄在崇山间艰难行走了多久,我竟没有迷路,安全抵达了大齐军营。
守门的将士见了我大惊失色,他们想来并不知道我何时离开了军营,连忙簇拥着将我送回中军帐。帐中侍卫侍女们早已乱作一团,如今好容易盼得我回营一个个皆是喜形于色。
我只留了湘儿与渊儿为我洗漱更衣,慢慢地问:“我离营的事情你们可有对其他人讲过吗?”
湘儿一边为我捂面一边道:“自然没有,我们知道元帅很快就会归来。”
我颔首:“那便好。”
“不过元帅,”渊儿问道:“元帅到底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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