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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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传-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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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良镛在《卅三剑客图》中回忆,初人新闻界时曾写过一篇六七千字的长文《愿》,以真名发表在副刊“笔垒”上,就是将中外文学作品中的愿做意中人亲近物品的情诗收集在一起,其中提到英国诗人雪莱、济慈、罗塞蒂等人的诗句。“少年时的文字早已散失,但此时忆及,心中仍有西子湖畔春风骀荡、醉人如酒之乐。”③

汪远涵记得他还编过一个副刊“咪咪博士答客问”,在多年的音信隔绝之后,1988年,他给汪写信,重提旧事:“承不以浅薄见弃,遽授以编辑一版幽默副刊,我以咪咪博士之笔名与读者嘻嘻哈哈。相隔四十年,往事仍如在目前。”④

① 汪远涵《我所在的》,何扬鸣编《老报人忆》,浙江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113页。

② 汪远涵《与查良镛、钟沛璋通信叙旧》,何扬鸣编《老报人忆》,246页。

③ 《维扬河街上叟》,《中华文学(黄河版)》1986年4月,324页。我查阅了1946年下半年到1947年的《东南日报》杭州版,可惜没有找到此文。

④ 汪远涵《与查良镛、钟沛璋通信叙旧》,何扬鸣编《老报人忆》,247页。

其实,“咪咪博士答客问”只是“东南周末”副刊的一个专栏,从1947年4月12日起,每逢星期六刊出,第一次刊出署名“宜”,就是查良镛的小名“宜官”,以后一直署名“镛”。这是个游戏性质的幽默专栏,比如问:世界最大的水力是什么?答案是:女人的眼泪。问:中国的民族性和西洋的民族性有何不同?答:中国人吃猪肉,故性懒,似猪;西洋人吃牛肉,故性蛮,似牛。有人问春日和夏日形状有何分别?他答:春日是“高”的,夏日是“长”的,有诗为证,白居易的诗“春宵苦短日高起”,唐文宗李昂的诗“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

“东南风”副刊到1947年3月29日出到232期后,推出“东南周末”,“咪咪博士答客问”专栏在7月19日之后没有持续下去,查良镛继续在“东南风”副刊上写《咪咪录》,篇幅很小,每期几则,署名“镛”,9月28日刊出的《闲话蟋蟀》署名“庸”,很可能也是他的文字。10月2日他的《咪咪录》第十九则刊出,有人讲故事,他认识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死期,还知道如何死法,死在哪里,及准确时刻,结果完全相同。大家都不相信,其中一人间:“他怎么会知道的呢?”“法官告诉他的。”①

汪远涵一开始就非常喜欢这个年轻人,认为他行文流利,下笔似不假思索,虽然他在《东南日报》工作时间不长,“大约仅一年多光景,可是和我却有缘分”。他们曾同在杭州天香楼喝陈年花雕,以鲥鱼佐酒,所以四十年后查良镛给汪的信中说:“记得吾公喜食鲥鱼,鲥鱼初上市时,辄先尝鲜。现在香港食此鱼时,每每忆及。”②在他眼中,汪是个好好先生,谦和平易。1993年他说到自己怀念的新闻人,其中就有汪远涵。③

① 《东南日报》杭州版缩微胶卷1947年3月—10月,浙江省图书馆古籍部藏。

② 汪远涵《与查良镛、钟沛璋通信叙旧》,何扬鸣编《老报人忆》,246—247页。

③ 汪远涵对他另有看法,在1999年6月13日的一封信中这样说:“十年前我是获悉胡耀邦接见金庸并由廖承志宴请他们夫妇之后方才和他开始通信的。当时来信都表现他对老同事的热情与友谊。近年通信稀少,一因他成了海内大名人,来往者都是名人,再无闲暇顾及旧侣……(何扬鸣)编《老报人忆》时曾向国内外《东南日报》旧人约稿,美国赵浩生、沈达夫(风人)都应约寄稿,唯查大侠到杭大演讲时,何先生向他面恳写稿,他没写一个字。据何先生说,他来杭大由他像是其孙女模样的年轻夫人陪同前来,后来才知道他已离婚数次,这是他最新的夫人。所以我也对他无话可说。”《汪远涵信札两通》,《温州读书报》2006年第11期。

三、杭州西湖

《东南日报》曾是战时东南的新闻堡垒,战后在全国地方报纸中还是首屈一指,虽然白报纸的供应极为紧张,但报纸的经营状况尚佳,每月的稿费支出就达两千五百万左右,报社同人的待遇也比他报优厚,一个普通编辑的月薪有二三百万。①

众安桥的报社大厦五楼除了作为大礼堂、员工俱乐部外,还对外放映电影。查良镛工作之余可以看电影,或出去听听评书、弹词。女高音歌唱家蒋英1946年从上海到杭州,杭州笕桥空军军官学校有一班毕业生举行毕业礼,胡姓的教育长邀她在晚会上表演独唱,查良镛也去观看。蒋英在欧洲的比利时、法国、瑞士、德国等国学习过音乐,在瑞士的“鲁辰”万国音乐年会上得过女高音比赛第一名。那晚她唱了很多歌,有《卡门》《曼侬·列斯科》等歌剧中的曲子。“她的歌唱音量很大,一发音声震屋瓦,完全是在歌剧院中唱大歌剧的派头,这在我国女高音中确是极为少有的。”蒋英是蒋百里的三女儿,算起来是查良镛的表姐。当时国民党的许多军官都是蒋百里的学生,他在空军军官学校就听到许多高级军官叫她为“师妹”,后来她嫁给了物理学家钱学森。他说,“不是捧自己亲戚的场,我觉得她的歌声实在精彩之极”。②

查良镛在《东南日报》工作不到一年,时局发生重大变化,内战全面爆发,前方战场上炮火连天,只是战火还没有烧到国民党统治的心脏地区宁、沪、杭。被誉为人间天堂的杭州依然夜夜笙歌,西湖上画船如梭、游人如织,达官贵人醉生梦死,美丽的西湖边到处是他们休闲的别墅,“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的诗句一次次穿越王朝更迭、世变循环。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柳永的《望海潮》词是查良镛从小就熟悉的。西子湖畔的湖光山色、文化古迹处处吸引着他,许多庙宇、亭子、茶楼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岳飞是他敬慕的人,岳庙是他少时常游之地,看到同学们在秦桧的铁像上撒尿,他也想跟着这样做解恨,只是大人声称行为太不文雅而加以阻止。①

——

① 山谷《访汪远涵》,《温州日报》1947年10月30日,转引自胡春生、施菲菲编《温州老副刊》下册,黄山书社2012年版,73页。

② 金庸等《三剑楼随笔》,19页。

杭州贡院有一副清代学者阮元撰的对联:“下笔千言,正槐子黄时,桂花香里,出门一笑,看西湖月满,东海潮来。”查良镛小时候就会背,“每次学校大考或升学考试,紧张一番而交卷出场时,心头轻松之余总会想到它”。

多年后查良镛还记得月下老人祠那副令人难忘的对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为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上联原出《续西厢》,金圣叹批《续西厢》从头骂到底,只对最后这两句赞赏备至。月下老人祠号称“司天下男女姻缘的庙宇”,在西子湖边,雷峰塔下,白云庵旁。祠堂极小,却是风雅之士与情侣们必到之处,战时被炮火夷为平地,战后虽然重建,“情调已与以前大不相同”。他说:

月下老人的故事流传全国,然而除了杭州之外,其他地方很少听见有这位“天下婚姻总管理处处长”的庙堂,那倒是很奇怪的。

以前,常常可以见到一对对脸红红的情侣们,尽管穿了西装旗袍,都会在祠堂中虔诚地拜倒,求一张签,瞧瞧两人的爱情能不能永远美满。

他最感兴趣的是月下老人祠的签词,为全国任何庙宇所不及,不但风雅,而且幽默,全部集自经书和著名的诗文。据说99条签词中有55条是清代大学者俞曲园所集,其他44条也是其门人所增。他小时即在家中见过有一个抄本,不知是哪一位伯伯抄来的。时隔多年,他还能背出其中许多签词。②

从《书剑恩仇录》到《射雕英雄传》《倚天屠龙记》,再到《笑傲江湖》,金庸一再梦回杭州,以亲切的笔触,勾勒出西湖的美丽神韵——

陈家洛满饮一杯,长啸数声,见皓月斜照,在湖中残荷菱叶间映成片片碎影,蓦地一惊……陈家洛远望众人去远,跳上一艘小船,木桨拨动,小船在明澄如镜的湖面上轻轻滑了过去。船到湖心,收起木桨,呆望月亮,不禁流下泪来。原来次日八月十八是他生母徐氏的生辰。他离家十年,重回江南,母亲却已亡故,想起慈容笑貌,从此人鬼殊途,不由得悲从中来。适才听徐天宏一说日子,已自忍耐不住,此刻众人已去,忍不住放声恸哭。

① 《金庸散文集》,328页。

② 金庸等《三剑楼随笔》,116、124—125页。

这正是金庸的身世,他笔下陈家洛的母亲和他母亲一样姓徐,不是简单的巧合,而是他刻骨铭心的人生体验,西湖也是小时候母亲带他来过的地方。

陈家洛也带了心砚到湖上散心,在苏堤白堤漫步一会,独坐第一桥上,望湖山深处,但见竹木阴森,苍翠重叠,不雨而润,不烟而晕,山峰秀丽,挺拔云表,心想:“袁中郎初见西湖,比作是曹植初会洛神,说道:‘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不错,果然是令人目酣神醉!”他幼时曾来西湖数次,其时未解景色之美,今日重至,才领略到这山容水意,花态柳情。……

三潭印月是西湖中的三座小石墩,浮在湖水之上,中秋之夜,杭人习俗以五色彩纸将潭上小孔蒙住。此时中秋刚过,彩纸尚在,月光从墩孔中穿出,倒映湖中,缤纷奇丽。月光映潭,分塔为三,空明朗碧,宛似湖下别有一湖。只见一个灰色人影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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