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的墙上是一幅书法,草书写着“不知足”。志林走过来,拿起桌上一本扣着的书一看,是路遥的《人生》。“还没看完?”“看个一遍,感触很深,想再看一遍。”文清端来一杯水递给志林。志林合上书,接过水杯说:“那个高嘉林挺像你,温文儒雅,才气过人。红绢姐呢,就是美丽善良的刘巧珍。”
“你的意思是:我也会骗了她?我最终也一无所有?”文清诘难道。志林更正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失言。”“当然,我也不是温文儒雅,才气过人……”志林又要更正,文清不容他插嘴,“只有你这样的大学生才是春风得意,学富五车、诗成七步、才高八斗……”志林笑着说:“算了吧!我又没得罪你,干嘛这样损我!”屋子里开始暗下来。文清开了灯接着说:“我绝无损你的意思。你们大学生知识高,品位高。在校园里卿卿我我、海誓山盟;在社会上目空一切、唯我独尊……”
“你把我们当狂人,还是疯子?”志林见说不过文清,忙转变话题,“别损我了,说说这书吧——路遥的笔法很具穿透力,能直逼人的灵魂深处,给人感动的同时给人很多思索。特别是《人生》,让人忍不住拿自己同高嘉林比较。我们班曾有女生这样测验男友……”志林说到一半却打住了。文清问:“怎样测验?”“如果你是高嘉林,你会像他那样吗?”志林说完盯着文清,看他怎么说。
文清皱了一下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如果你回答‘会’则显得你薄情,反之则显得你虚伪。这两点都不是你的女友所喜欢的。”志林说:“给个朦胧的答案呢?”“模棱两可的答案会显得你很圆滑,很世俗。”志林一想也是,又说:“表哥,如果非要你回答,你怎么说?”
“我想——我会和他一样。”文清见志林诧异地看着他,笑了笑说,“当然,如果我是高嘉林,就是路遥笔下的主人公,必须服从作家的安排嘛。”志林对文清的托词仍是不满,喃喃道:“如果是我,我就不会。”文清说:“你大概就是这样骗李亚茹的吧。”志林没注意听,他在想:高嘉林虽然深爱着刘巧珍,但若与她结合,就要一辈子守在农村。如果与黄亚萍结合,情况就大不相同,他不但与她有许多共同语言,而且可以生活在繁华的城市,甚至可以走向更远、更繁华的地方。说白了,高嘉林是在选择农村与城市,二者相比,他当然要选择城市,因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可是,高嘉林明明爱着刘巧珍,为什么要抛弃她呢?”志林兜了个圈又糊涂了。文清说:“他同样也爱着黄亚萍呀!”“两个都爱,为什么偏偏选择了黄亚萍?”志林还是想不通。他俩都沉默着,思索着。文清放下杯子说:“或许,人性根本就经不住那种失重状态下的折磨——好了,不想了,睡觉吧。”志林站起来,伸一下懒腰,打了个哈欠说:“不想了,太伤脑筋。”他们躺好后,熄了灯。好一会儿没人说话。月光下,文清见志林又陷入沉思,正要找话说,只听志林叹道:“唉,空的,连感情都是空的,还有什么不空?”
为了引开志林的思路,文清问:“志林,如果你是高嘉林,回到村子后,你将怎样面对刘巧珍?”其实,这个问题文清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回答。高嘉林抛弃了刘巧珍选择黄亚萍时,同时选择了前程。他需要条件和机会展现自己的才华,选择黄亚萍无疑更利于事业,这似乎不是选择两个人,而是选择爱情和事业。当感情天平平衡时,再加上事业这一砝码,高嘉林的选择自然会有所偏向,他没有理由不选择黄亚萍。文清想了这么多,始终没有触及他提出的问题。高嘉林会怎样面对刘巧珍呢?她那么纯真,那么善良。高嘉林他、他就不应该抛弃她,可……
文清越想越乱,无法解决自己的问题,又问:“志林,你会怎样面对?”等了半天不见志林回答。他已经睡熟了。文清自己想了一会儿,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文清醒来时,志林的被子已经叠好,人也不见了。文清穿好衣服跨出房门。志林做着扩胸运动走进来,说:“你们这儿离山近,空气就是新鲜。”“过来洗脸。”“刚才,我看见红绢姐去菜园,她请咱俩待会儿到她家吃饭。”
文清说:“我就这么廉价,捎个话就算‘请’?”大门“哐啷”一声被推开,有人道:“我就知道有些人很难请,所以我特意来请了。”不用抬头,文清知道是红绢来了。红绢穿着一身红若云霞的衣服,手中拈着一朵花,款步而入。
“怎么?特意请他,又不请我了?”志林拿着毛巾的手指着文清问红绢。“废话!不请他可以,怎么能不请你?”红绢的“他”字出口分明带着几分羞涩。
“呀!我幸福死了。”志林注意到红绢手中的花,指着问,“这个是送我的吧。”“当然。”红绢说着递了过来。志林伸手欲接不接,看一眼文清,又看一眼红绢,忍住笑诧异地说:“不对吧,这——”红绢见志林不接,顺手把花放在桌子上说:“没人要,就放这儿吧。”
“终究是要送给文清的。”志林拿起花,嗅了嗅,对红绢说:“ 这是玫瑰吧!”红绢说:“是又怎样?”文清说:“志林,拿上吧,说不定人家正是送给你的。”“讨厌。”红绢见文清扯上自己,瞪了他一眼催道:“快点打扮!太慢了。”文清把头发梳了几下,跟了红绢往外走。
走进红绢家,最惹眼的是院中心的花园,里面打扮得很精致,分层种着各色花,十分中看。不用说,是红绢的杰作。红绢妈从厨房出来,招呼他们坐下又去做饭了。不大一会儿,红绢端上饭,是饺子。彼此谦让了一番,各自坐下。红绢先夹了一个送到志林碗里。文清夹了一个也要放到志林碗里。志林一看急了,连忙端起碗避让:“怎么都把我当外人?”文清筷子上的饺子没处放,便放在红绢碗里。志林欣赏着这个动作,说:“ 这才像话。”红绢微红了脸,嗔道:“就你不像话!”志林故作高深地“哈哈”一笑,目光直逼红绢、文清。看得他俩都有些不好意思。红绢妈又端来一碟饭后就坐下一起吃。志林不好再捣乱,文清和红绢倒自在了。
“文清,你是属马的吧,今年已经二十五了……”红绢妈边吃边说。文清说:“嗯。红绢今年也二十三了……”红绢满脸通红,只顾低头吃饭。志林在桌下踩踩文清的脚,偷偷冲他笑。文林却正襟危坐,一动不动。志林在心里为表哥的沉着叫绝。红绢偷偷看了文清一眼,发觉他也看着自己,脸一下子红得发烫。红绢妈一听,心中豁然开朗,不错,有孩子这句话,她放心了:“我的意思是给你们定下来,以后,咱们两家来往也就方便了。再说,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我跟你爸妈商量过,今年给你们定了,准备一下明年结婚。就看你怎么打算?”文清默然。红绢妈说:“你回去再跟你爸妈商量一下,给我们回个话。”文清思考了一下说:“我打算等我爸六十寿辰过了再说。”红绢妈一想,文清爸的寿辰是两三个月后的事,时间不长,就点头同意了。
关键问题已悉数解决,吃饭的气氛便活跃了许多。文清和红绢合说了许多志林的笑话。吃完饭,已是中午。文清邀了红绢到他家玩,一直玩到下午,留红绢吃了晚饭,红绢说声“有事”就先走了。志林翻着一本小说。文清觉得无聊就出外闲转。走过村头的五棵古柳,有一大片树林,里面夹杂着果树。他不觉走进林中。小时候,他经常和一群孩子来这儿玩:折花,摘果,扫落叶,冬天还可以打雪仗、滚雪球。在他的记忆深处,有一个穿着红衣服、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她会傻傻地问:“文清哥,天上真的有牛郎、织女吗?”还会天真的说:“月宫里的嫦娥一定很美吧!”在他眼中,她清纯如水。
恍惚中,红影一闪,是红绢,他十分肯定。但他没动,他还沉浸在纷飞的思绪里。他在试着面对一个现实:结婚。他从小就喜欢红绢,与她结婚是无可挑剔的。可他总觉得有些美中不足。是什么?他说不清楚。胸口像塞着什么东西,有点儿沉闷——一种莫名其妙的烦。“文清哥。”声音那么动听,那么可人。他猛然惊醒,是她,红绢!
晚霞已经燃尽,如水的夜色慢慢笼向大地,世界显得异常宁静。红绢默默注视着如痴如醉的他:“文清哥。”突然,文清觉得这声声轻唤带着一种紧迫感,让他感到莫名的紧张。他“嗯”了一声。他们都不再说话,相对而立,用目光和心交流着。此时,红绢很坦然,一点儿也不羞涩。她深深地爱着他,面对他时,她只有一颗赤诚火热的心,羞赧与扭捏都有显得俗套、多余。
红绢慢慢走到文清面前,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她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文清感染于、震摄于这种目光,被它俘虏。他伸出手将那双充满温情的手握紧。轻轻的,文清感到一股柔柔的力,那是一股绵绵不断的力,一股若有若无的力,一股如斥似引的力。红绢的脸像浸在一种特制的透明液体中,极平静,极悠远。她已能感到他的心跳。文清觉得浑身的血在“汩汩”地流,一齐涌向头脸。轻轻地,他火热的嘴唇印在她的唇上。她闭上眼睛,用心感受他血肉的存在……
夜色浓了,凉风袭来,卷起一波如纱的潮。他们沉浸在共同营造的美妙世界中。文清心中已没有“结婚”、“美中不足”这些俗事的纠缠,他感到白雪似“爱情”、水晶似的“幸福”。当晚,文清送回红绢,回到家里,已近十一点钟。志林正默默发呆,听文清回来,他抬头问:“表哥,你说怪不怪?”“怎么?”“下午,我看了一会书,到村口闲转,听躺在树洞里的老鸦说:‘鬼,都是鬼。’我听得诧异,走近了。他问:‘你打何处来,要往何处去?’我顺口答:‘我打来处来,要往去处去。’谁知他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