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拧他叫你看见?”
“那是,咱可光看见你整天给他炒鸡蛋、熬鸡汤,时不时再来盘驴钱肉呢。”
“放你娘淡屁!”桂荣甩甩手指头,大概王胡庆那耳朵揪起来挺累人,她坐下了。坐一会儿,叹口气,把彩票划划拉拉收起来,“唉,有功么。看好点枝花银命似的,骨头油都快熬干了。什么中国‘花协’理事了,《花卉报》主编了,《花世界》杂志特约记者了,电视台专题讲座撰稿人了,顶那一堆头衔也不嫌压的慌,天天还觉着顶着光轮似的呢。我说你这么‘忘我’这么舍命得啥好啦,一样是弄花,你看看人家王胡庆……”
“别看我,咱光会数钱,凡夫俗子。”
“唉,他也说,’数你的钱去吧!‘数钱就数钱,数钱就下贱?他看书,我抬出钱兜子数钱。他看一会儿书,不看了,看我,那眼神就像看一个不可救药的人。我扔下钱兜子说你干啥?他说’如果盐失了盐味,可用什么叫它再咸叫?‘我说屁话,没有盐味那是碱面子。“
“哦,等等,”王胡庆道,“这话别话,有点琢磨头,哪本书里头的?”
“我真希得问!”
“杨扬怎么说的了?”王慧忽然插进来,问王胡庆,“在北戴河?—;—;”什么?“没头没脑的,王胡庆有些茫然。
“那回她渴了,拿着小碗要舀海水。你说不能喝,那是咸的,她问你什么了,杨杨?”
“哦—;—;”王胡庆恍然记起了,哈哈笑起来。
“她问什么?”倒是桂荣有点着急了。
“她问,”王胡庆,“海水咸?谁放的盐?”‘桂荣怔了一下,随即嘎嘎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有点岔了气。
“大宅再问你那句话,你就问他‘谁放的盐’?”王胡庆说。
桂荣笑软了,伏在王慧腿上一个劲打嗝:“行了行了,”她站起来往外推王胡庆,“你可出去吧,出去,去—;—;”
“这成了你家啦!”
“我跟王慧说句话儿,没你听的份儿。”
“推出王胡庆,桂荣带上门返回来,坐下重新拿起王慧的手,捏弄着,好像鼓了鼓勇气才说:“我,也许……“
“什么?”桂荣居然会这样扭促,王慧感到奇怪。
“不知道。也许……你摸摸着……哦,这个时候摸不出来。”
尽管桂荣话无伦次,可王慧已经意识到什么了,惊喜地一把捂住桂荣的手:“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月了,以前都挺准的,你说两个月没来,能不能就是……”桂荣看着王慧,不大有把握,又分明满怀希冀,声音轻得不像是她。
王慧什么也没说,只定定地望着她,眼神变得调皮起来:“你是……怎么得的?”
桂荣脸红了一下。她也会脸红!王慧有点惊异。不过脸红只是一瞬间的事,旋即她便将一根指头朝王慧脑门狠狠戳过来:“怎么得的!算的日子,不到期上不让沾,不是你教的么?”
“你就撵得开他?你不是说……”
“哎呀可不是,”桂荣笑起来,“那些天看把他熬的吧,一从沙发回到床上,就瞧那副饥勺了相儿……”
“得了得了知道了。”王慧窘了,不想听了。
“好吧好吧不说了。”桂荣直起身,“这些事儿其实你比我门道儿,我算算了你啦,好,好妹妹,给姐姐传授传授,怀孕期都吃点什么好?是不是头几个月真不兴……做那事?”
“后几个月也不兴!别那么没脸皮。”王慧可算有了个教训她的机会。
“是啦是啦听你的。孩子生出来颅项积垢厚,听说就是孕期里太频、不闲着,是吗?”
“到时候等着助产士戳脊梁骨吧你!”
“那行了,别的能耐没有,管他还能管住。”
“管你自个儿吧,诬赖别人!”
桂荣倒好意思笑呢:“我想买个儿子,你说我能是个什么?
小子?丫头?“
“我哪知道,这你得问大宅去。”
“问了,他说他也不知道。”桂荣有时候心眼儿真又实得让人好笑。
王慧往后靠了靠,端详着桂荣:“这段时间,恶心吗?”
“恶心?不恶心,恶心啥。”
“想吃酸的还是想吃辣的?”
“嗨,这俩月简直成饿死鬼儿了,逮着什么都想造。”
“那可怎么判断?酸儿辣女—;—;”
“你说多吃酸生儿?”桂荣一拍巴掌,“妥!”
“这会硬吃不赶趟儿,”王慧简直哭笑不得,“我是说,想不想吃。”
“想呵,只要管用,我算豁上啦。”
“问你以前!说的是个征象,以前这俩月,酸和辣,你馋什么。”
“这两样还真都没馋,”桂荣有点扭怩了,“就是想吃……
鸡蛋皮,成刚开裆的小母鸡了。有时候磕开鸡蛋都等不及了,塞嘴里咋咋凛凛就嚼巴了。“
“无!就那么……生吃?”王慧目瞪口呆。
“可不就生吃。有时候大宅也给搁火上烘烘,烘跪了吃。
这俩月大宅拿荷包蛋当饭吃了,说都吃出鸡屎味了,就那也供不上趟儿。我就叫他上外边垃圾箱拣去,他不去,我说你去不去?他去了,好家伙,跟上刑场似的。“
两人笑起来。王慧轻抚着桂荣的手,觉得这让她再一次领味了女人。怀孕使一个女人更像了女人,使她周身浸润出了母性的光泽。可怀孕又使女人变得不像人了,变得像兽,一个新生命把她们的兽性全呼唤了出来。一个怀孕女人想吃的东西,有时候稀奇古怪甚至下作得你都想不出来。她自个儿怀杨杨那时候就跟大萝卜兑命,六七斤重个大萝卜,坐那不动地方嘁哧咔嚓就啃了。桂荣就吃鸡蛋皮。更有的专想吃狗屎。唉,简直成茹毛饮血了……
她们就这样叽叽咬咬轻声软语说着些女人的话我,及至桂荣一看表这才惊叫一声:“妈呀半夜了!”急急拎起肩包就往外走。
王慧忙喊:“这么晚了还走什么。”
“不行,”桂荣在门口说,“大宅不知道。”
“那叫杨杨爸爸送送你。”
在院子时,王胡庆一边把钥匙插到摩托车下,一边打趣桂荣道:“大宅看得这么紧啊!”
“他看啥,不回去怎么,找野汉子去,他有啥屁放。”
“敢情!早商量好的嘛。”王胡庆笑了。
“对,放青了,怎么的?”桂荣反而一叉腰,我都替你说了,你还有啥屁放?“放青”是乡下荤话儿,意思很暧昧的,可桂荣不在乎,“我说头天亮你还走得成不?”
王胡庆笑着,吭吃吭吃使劲踹点火器,踹了几十下,硬是打不着火。
“不行,电嘴子淹了。”他拆下电嘴儿,打开工具箱,“别急,拾掇拾掇就好了。”
“得了吧,等你弄好,鸡也打鸣了。管用的事算没你。”桂荣不等了,开门要走。
王胡庆急忙扔下电嘴儿:“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我走着送你吧。”
“甭假门假式了,回去睡觉去吧,一门心思惦着楼上热被窝送我呢!咱可不去那招人嫌的角儿。”
“叫你这一说我不送不行了。‘”
“得得得,拉倒吧你。”桂荣推住他,“道儿又不黑,都有路灯。”说着话她已出门上路,走远了,疏朗的路灯下,小羊皮兜在她臂弯上满不在乎地悠达着。路也确实不黑,街灯如水,不时亦有三两行人,王胡庆便也放了心。
回到屋里,王慧疑惑地问:“就回来了?没听见你车响呵”打不火。“
“那……她就一个人走了?”王慧很吃惊的样子。王胡庆没作声,心里也忽然感到了一阵不安。可怎么办?追上去,人家大概也快到家了。“桂荣那样的,小流氓儿一个俩个的不当事。”他笑道,那语气倒更像自宽自慰。
如果王慧坚持要他撵上去送,他也就去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一扣松一点、一扣松一点……他们没有想到,为此他们将追悔莫及。
32
耿副局长上班到办公室坐下,看见桌上满满地堆放着报表清单之类。他分管“个体科”工作,这一摊儿油水大,但这些琐碎繁杂的报表清单却着实让人腻领透顶。他叉开五指像个耙子一样,把那些没用的乱纸一古脑搂过抽屉,胡乱地用肚皮一项关上了抽屉。一抬头,却发现局长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对面。由于意外,老耿显得有点吃惊,因为局长上任以来,这是第一次光顾他的办公室。
“老耿,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局长开门见山,“目前花市管理比较混乱;税收漏洞不小。有个王胡庆,知道么?”
“知道知道。”老耿心里打了一个闪晃,“哪能不知道他?
鲜花经营业,纳税额他算头一份,上月又再次主动提高了申报额。具体我这有数字—;—;“说着便上抽屉里翻找,没找着,抬头喊:“小叶,王胡庆税单拿来!拿给局长看看—;—;“
“不用看了,今年到目前为止他纳税额是两万三千零九十八元。”老耿又一次略略一惊,但不动声色,看着局长。局长并不看他,继续说,“税都是从花店营业额上来的。若仅就那间花店说,他该算模范纳税人了。可是问题是,他的所有花都在花店出售么?花店以外的买卖,会不会份额更大呢?据我所知,他暖棚、花窖、以及郊外鲜花种植园足有几十公顷,鲜花产量销量都相当的大。”
老耿脑子里飞快一转,马上笑道:“局长这算说到点子上啦!王胡庆好赖还有间花店,好些连花店也没有的呢?既然我们税务局不能每个专业户以及形形色色经营者、花贩子那儿都派一个稽核员去—;—;这一点显然根本无法办到—;—;那么这就只能是笔良心帐了。”
“工作是有难度,但良心帐我们不能认可。”
“是。那么局长看,我们该采取点……什么办法?”老耿想探探局长,看看他究竟本意何在。
“能不能这样呵你看,”局长说,“咱们试行一下商品登记,到家里去,到花窖花房去,逐房实行商品登记,然后不定期派人核查,根据进出情况,判断业主申报额有无太大出人。这也不一定能完全堵塞漏洞,但起码是个心理制约,迫使不法户不敢打太大埋伏。比全然听凭良心帐总能好得多。你说呢?—;—;”
“好办法!”老耿眼里闪露着不无恭维的赞许之光,“好,交给我,我们详细研究一下,争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