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准则,同意进行一定的赔偿,算是精神抚慰吧,也只能这么说了。要知道,咱们国家的法律里根本没有精神补偿这一条,我们这样做,已经破例了,是开创了中国法律赔偿的先河。哎!大家有什么要求,现在就提出来,要是再继续胡闹下去,是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的。”
“胖子,先别理他们。”贾七一把周胖子拉起来,冷笑道:“我倒想听听,你们给我哥哥开价多少?”
师爷回头看看老板,老板没好气地点了三下头。师爷赶紧道:“三万。我说过,你哥哥是北京人,怎么着也比我们这儿的人值钱。”
“呸!”贾七一这一口粘痰是一点儿都没糟践,正好啐在师爷的眉心上。师爷“嗷”的一嗓子,好象真挨了一枪一样,身子倒退着蹦了出去,三蹦两蹦就躲到了老板身后。
“你们,你们蛮不讲理,野蛮,野蛮……。”师爷边嚷嚷边用袖口擦额头,额头倒是干净了,粘痰珠儿却挂在胡子稍上,一说话就跟着颤悠。
“该!”刘小灵欢快地拍了下巴掌。
贾七一的手指离老板的脸只有半寸远:“告诉你,我哥是作家,你们知道一个作家卖多少钱一斤吗?”
老板纵了纵鼻子:“天天在家里坐着的人能挣几个钱?”
“胡说八道,是真作家!是在中国作协挂过号的。”贾七一怒道。
老板回头问师爷:“挂靠,这么是办企业的?我问你,作协是个什么玩意儿?生产皮鞋的还有集团呢!”
师爷小声道:“就是写书的,作协里的人全是写书的。”
老板哼了一声,不屑地说:“写书的算老几?现在缺心眼儿的人才看书呢,你哥要是写钱的还差不多。得了,得了,你哥也挺不容易的,大老远跑我们山西来送死。算了算了,我这人也不黑,五万吧,多一分都不行了。”说着,老板又从桌上拎起一张纸,扔给贾七一。
贾七一想看看那些家属的手印、脚印到底印在什么章程上去了,于是拿起纸来粗粗看了几眼。
这是一份事故处理协议书,除去金额部分空着未填外,最显眼的就是如下这几句话来了:
“双方本着平等协商的精神达成如下协议:
一:家属拿到赔偿金后,任何一方不得以任何理由,把死者的死亡原因通知各级政府行政部门、安全生产部门或者劳动部门。违者将退回赔偿金,并承担因此给对方造成的一切损失。
二:本协议为一次性了断协议,一旦生效,家属不得再以任何名义提出任何无理要求,否则天诛地灭。
三:矿上重新开工后,如在矿井中发现死者尸体,矿上负责全权处理(就地掩埋或者火化),家属无权过问。如家属执意要领走尸体,将承担因此而发生的一切费用。
四:本协议只此一份,家属凭此领取赔偿金,然后将本协议上缴,由矿上保留,家属不得复印、外传或向他人泄露协议中的任何条款。违反本条者,将视情节轻重、损失多少而给予应有的惩罚,包括法律手段。
五:任何一方违反本协议,另一方将保留通过法律途径或其他手段解决问题的权力。”
天衣无缝!这是贾七一的第一个感觉,之后贾七一脑子闪现出另一个词:厚颜无耻!
这事要不是关系到贾六六的性命,他非要高声叫好不可。这是天下所有商人期待的协议,完美得无可挑剔!残忍得透着血腥!
“行了吧,五万块钱呢,值好几百吨精煤了。”师爷又溜了出来,偷偷拽了拽贾七一的袖子。
贾七一对景煤没兴趣,举着合同道:“这是你写的吧?”
“正是小可,见笑见笑。”师爷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脯。“贾先生,我看就这样吧,五万块钱已经不少了,你哥哥写三本书也挣不了五万吧?”
“可真便宜!能顶上三个河南民工了!”贾七一冷笑着挖苦他。
“当然了,你们是北京人,赔偿标准绝对不一样。您就拿坐飞机说吧,死一个外国人赔多少钱,死一个中国人赔多少钱?不得差十倍呀?您心里明白,咱中国人就是没人家值钱,国家法律都是这么订的,咱不能例外呀。”师爷忽然悲痛起来:“咳!我理解您的心情,但人死不能复生……”
“你他妈还会不会说点儿别的?我都听了八回人死不能复生了。难道你爸爸死了还能活过来?”周胖子又急了,他挺着肚子站在师爷面前,似乎要把师爷塞进肚脐眼儿。
师爷根本不理他,依然对贾七一道:“真理说一百回也不过分,事实就是这个样子。咱们不冲死人,冲活人!”
贾七一看了看窗外被铁条封住的井口,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是啊,那黑洞洞的井口太遥远了,遥远得有些迷离,有些不真实,象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咳!争气要强的贾六六就这样人间蒸发啦?一心要为人类留下点儿精神财富的哥哥就这样死啦?总不能连个尸首都找不回来吧?总不能空手而归吧?嘿嘿,大哥也真是的,没事跑到矿井里来干什么?如今倒好,挺大的活人,装骨灰盒里了。不对呀,要是连尸首都找不到,自己连骨灰盒都抱不回去。
老板阅人无数,这种场景见得多了。他看出了贾七一的心思,走过来大度地拍着他的肩膀说:“这样吧,等找到了尸首我们通知你,我们矿上负责火化和骨灰盒的费用。这样总可以了吧?”
大家都在等了贾七一拿主意,可如今的贾七一是一点儿主意都没有了,他盯着屋顶不说话。
老板和师爷都明白这是关键时刻,只要再使把劲,贾七一就投降了。老板向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再次凑到贾七一身边,门牙伸了出来,似乎要说什么。
此时保安头撞开门,飞奔进来,大汗淋漓地叫道:“老板,老板,不好了,大巴子的媳妇疯啦,拿着菜刀要跟咱们拼命呢!”
“敢!”老板腾地站起来,双手叉腰,义愤无比。
师爷尖声叫道:“不好,一定要把她稳住,下午省里的安全检查团就要来啦,千万不能让她闹出事来。”说着,他拉着老板就往出跑。跑到门口,师爷骤然停下,回过头来对贾七一等人说道:“你们先找地方吃点儿饭,开发票啊,我们报销。晚上咱们再签协议,钱的事好说。”
刘小灵和小赵立刻跑到窗口,厂区门口果然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他挥着菜刀往院子里猛冲,保安们都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女人目光血红,嘴里叽里呱啦地骂着当地土话。这时老板怒冲冲地上前,向她吼了句什么,女人大怒,一刀砍向老板的脑门。
幸亏保安头率人奋不顾身地扑上去,七、八只手一顿乱划拉,终于抢下了女人手中的菜刀。接着六、七个保安再次冲上去,将疯女人硬生生地按倒在地。
“他们,他们怎么敢欺负女人?!”刘小灵恨得牙根儿疼,拉着小赵就要冲出去评理。
贾七一突然出现在门口,他张开手拦住他们的去路:“不能去,你们不能暴露身份,这伙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刘小灵再次望向院里,老板大声喊了几句,保安们抬起女人跑了。女人在空中伸展着双腿,如风车一般,七八个人拼尽全力才把她抬走。贾七一和刘小灵同时叹息一声。他们不忍心再看下去,可耳朵却不听使唤,煤屑弥漫的空气中,到处是女人声嘶力竭的呼喊。
贾七一连头都没回,冷静地说:“咱们要稳住,现在去吃饭。下午我进矿井,看看能不能把我哥找回来。你们三个躲起来,调查团一到,就瞅准机会把这事捅出来,非把那俩小子弄进去不可。”
“你——你一个人下去?”刘小灵的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
贾七一点头。
“危险!”刘小灵叫。
“那是我哥!”贾七一大踏步往外走去。
三人只得跟着他,一时间都没话了。
中午,四个人胡乱在王老五的小卖部吃了些东西。
饭后,贾七一又拿出五十块钱,塞到王老五手里道:“你帮我们准备手电、电池、钢锯,口罩,再预备点儿水和吃的。”
“您这是去哪儿?”王老五疑惑地问。
“我下井,你能不能给我带路?不管能不能找到我大哥,我都会再给你五百块钱的。”贾七一道。
王老五急得直吐舌头:“我的爷爷呀,您给我一千块我也不敢跟你下去。好几千米深呢,岔路就跟八卦阵似的,走错一个岔口就上不来啦。再说这里面还跟国营大矿通着呢,国营大矿的井就更深了。人家都挖了几十年啦,而且那里面都是不长眼的机器,搞不好就把咱们当煤铲了去。”
“怎么会与国营矿通着,国家能干吗?”刘小灵觉得很奇怪。
“国营矿的煤层厚,质量好,老板偷着挖呗。万一让人家发现了,老板私下里打点一下不就完啦。”一提起老板,王老五的面色立刻紧张起来。“再说了,我带您下去了,万一让老板知道,不得打死我呀?”
“照你这么说,他都成南霸天了。”周胖子怒道。
“南霸天?”王老五瞪着眼睛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对了,电影里那个南霸天呀,他有什么?不就有座水牢吗?犯了错不就是在水牢里关上几天吗?我们这儿的老板绝对比南霸天厉害,他要砸你的饭碗,你就别想吃饭。他要消了你的户口,你就得成了黑户,连身份证都没有。你们信不信,那都是人家一句话的事!人家有钱,有钱人什么事干不成啊?什么事不能干呀?要去呀,还是您自己去吧,我可没那么大胆子。”
“哼!”小赵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握着兜里的记者证,面目凶恶地说:“这回,我消了他的户口!我,我剥夺他的政治权力!”
刘小灵赶紧向他使了个眼色,小赵歪着嘴不说话了。
贾七一低头想了想:“那你能不能给我画张图?”
“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那是技术员的事。我倒知道这个,进了洞你必须沿着轨道走,那是运煤车翻斗车走的铁轨,沿着轨道走绝对丢不了。还有一个就是矿灯线,沿着线路走也没错。千万别瞎拐弯,拐了弯就回不来。另外千万不能见了明火,也就是别抽烟,瓦斯这东西是见火就炸。千万——,对了,井口封着呢。”王老五忽然想明白了,贾七一根本进不去呀。
“那你别管,再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