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强硬冷漠在她语句间化为无形,遥夜垂下眼,沉默无语。不错,红叶毫不掩饰地说他喜欢他,而他……在这段时日中又对红叶产生了何种的情感,怕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正像她所说的那样,红叶对他有情,然他也并非无情,甚至他曾想过,就这样下去也无妨不是么……
无声地注视着遥夜的无言,她忽然发觉自己那原本满腹的嘲讽竟在瞬间消失了。摇摇头,不想再面对这名少年,寒子萤转身便走。
走过一片长廊,遥夜的声音忽然再度扬起。
“他……他还好么。”
脚步顿住,寒子萤垂眼,再抬起,清清的声音漠然回荡,“你还记着他么。”
清楚她早在净忧谷便看破自己心思的遥夜明白她此刻言中的别意,沉默片刻,一咬下唇,他道:“是他不要我——”
“不要?”背对他的寒子萤不禁泛起一丝微微的苦笑,犹豫后终于转身,清冷凤眸锁向数步外的少年,“那你可有去问过他为何不要你?”
遥夜低下头,声音中透出几分难掩的苦涩,“……如果是他的愿望,我会为他实现……”
愕然。
片刻后,寒子萤缓缓叹出一口气,“罢了。这样也好,比起他,那个孩子更适合你也不一定。”忍不住摇首轻叹,“毕竟,没有人规定绝对,更没有人必须为另一人束缚一生……”
尽管她自语般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但仍被遥夜尽数没入耳中,说不出原因,但遥夜却感到其中深深的不妥,不禁追问:“那你告诉我他为何会写那样一封信,你说他为何不要?”
“莫问了。”凤眸锁向遥夜,然而闪烁其中的光芒却较初始柔和许多,“……你就当那是他的愿望……而你,会实现他的愿望不是么。”
双拳刹那间握紧,遥夜狠狠咬住了下唇,才控制住胸中那股忽然涌起的冰寒杀意与无尽的空虚,久久,他道:“那……除此,你是否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罢。”
黑眸瞬间紧紧凝住她的双眼,遥夜道:“我一直奇怪,为何当日寒子烈肯解我的毒?之前我杀他右使,他理应报仇才是,为何听你的恳求便解去我所中之毒。倘若他当真如此听令于你,就不应被你拒绝后仍执意追杀,你告诉我,这其中是否有另外的隐情。”
寒子萤不语。
其实,她知道遥夜一定会对此怀疑,然而,若她回答了这个问题,岂非将萧怜雪所作的一切瞬间化为泡影?若她不回答,今日这少年是决计不肯放过她的,就算她避过了今日,那以后又如何?难道……回避,竟成了她的行事作风么?
方才遥夜那句话,令她受到的震惊并非一语能述,对这少年在刹那间生出许多怜意的同时,也惊觉实际这性子南辕北辙的二人在某种含义上竟是如此地相似。
萧怜雪应该是不懂情的,他仿佛与人世间的一切无关,那样地无求无欲。然而,他是真的不懂么,如果不懂,为何会做出那样一番举动,也许……寒子萤心中猛惊,为自己忽然生出的念头愕然不已,也许……也许……但是,真的可能么?不,为何不可能呢?他也是人,人毕竟不是神仙,不可能真正做到无求无欲,或许,那隐藏之下的真实,就连他自己都尚未发觉,才……
瞬间心底闪过无数念头,直到她终于做出决定,才慢慢地看着遥夜的眼道:“那,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你现在,可仍爱他,一如既往?”
迎着她的眼,遥夜同样慢慢地道:“一如既往,至死不渝。”
缓缓吐字中,仿佛久久困扰自己的疑惑在刹那间得到了解决。如她所说,自己或许在这段时日中真的对红叶产生了些许情意,或许,自己能够一直陪在红叶身边。但是,那个人,却是永远也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够取代的存在,独一无二的,生生世世也无法改变,他为他,能够毫不犹豫地放弃一切。‘一切’意味着什么,他当然懂。
摇头叹息,“痴儿。你也好,他也罢,乃至子烈,皆为世间痴儿……”
“你一样不是神。”
淡淡的话在瞬间似乎冲击了她心底某个最深的角落,垂眼,再抬眼,她浅浅笑了,“既然你那么想知道他的事,自己去见他不就好了,不见他,你又怎知他真正心愿为何?他现在,就在子烈的云居小榭中。”
遥夜颔首,抬眼的刹那她已见到其中显出的决然。
转身,抱紧臂中瑶琴,紫色身影慢慢向府外行去。
出了雷府,才感到空气中的微凉。
毕竟也是初冬了呵,不过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甚至身处江南一样感到了寒意。抬脸望向天际浮现的几朵白云,口中细微地逸出一串自言自语般的喃呢。
“子烈,你说过我很像一朵浊世中的白莲,你也知道这朵白莲向来清高自傲,无视世间的一切,然……若是这浊世竟有比白莲更加清净孤高的存在,你说这白莲会如何?是……虽从不承认……”轻轻垂头,颊边流泻的青丝自然地遮住了整张绝美的面庞,
“我一样不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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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走?为什么!”
寿筵甫毕,红叶便心急火燎地溜了出来,本想找到他问个清楚,却不想才来到他的房间,却得到这样一个消息。
遥夜已换回那身破衣。当初红叶是说要讲这套衣服扔掉的,然而在遥夜的坚持下,只是让人洗净后稍加缝补,那时遥夜只想也许能够留作纪念,却不想这么快就又派上了用场。
“那……我跟你一起走,你说了不离开我的。”犹豫后,红叶很快做出了决定。
“这次不行。”
“不行?”红叶愣愣,却忽然笑了,“你骗我的吧,明明你答应过我,你不会反悔的……”笑容在接触到遥夜那双决然黑眸后瞬间消逝,有些不敢致信的愕然,“你……你是说笑的吧……是不是?”
摇摇头,他吐出两个字,“抱歉。”
“那……我知道了,你是这一次有事要办,等事情办完后,你还会回来是不是?我知道,我知道你……”遥夜的眼神硬生生地截断了他的话语,红叶忍不住后退几步,声音中增加了几丝颤抖,“你……真的要走?不再回来?”
望着他的眼,遥夜终是点头。
“可是我真的喜欢你,我要你别离开我,你明明答应过了啊,你怎么可以反悔————”
“抱歉。”
“我不听你说抱歉!”红叶喊了出来,“你明明也有一点喜欢我不是吗?那为何还要走?我知道了……是那个女人是不是?自从你看见她后,你就变了,你要走,也因为她是不是?你……你喜欢她是不是?我——我知道我是男人,但……但我也不知道为何,我就是很喜欢你,你明明说过不离开的,为何又要反悔,我……我……”
“抱歉。”记忆中,似乎第一次对人说出这么多抱歉,但此刻,除了这二字,他实在不知道该对这少年说什么。
“我不要你说抱歉!!!”红叶冲到他面前,一把抻过他的衣领,“我问你,这些日子,难道我对你而言,当真什么都不是?你告诉我,你有没有一点在乎我!?”
无言。
就算他有那么一点,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开口。
松开他,恍然中跌跌撞撞地朝后退去。
“你走……”红叶垂下脸,“你走吧,走吧……”
微微颔首,遥夜走向朝房门。
刚刚跨上门槛,一声大吼猛然从屋内传出,“你走啊!你今天走了,我今天就死,你走啊!你走吧——!!!”
脚步只是一顿,那只脚终究跨了出去。
屋内不断响起瓶瓶罐罐摔碎在地面的响声,“你……你不信我会死是不是?我真的会死!你混蛋!大混蛋——呜……呜呜呜……你知不知道从来没人这么对待过我,我也从来没这么迁就过谁……呜……你混蛋……”
没有回头,遥夜只是握紧了双拳。
他已经知道,红叶喜欢的东西有很多,或许他走后他会伤害自己,但他不会死,他舍不下的东西太多。红叶喜欢他,没错。但是对他这个喜欢的人,应该也不过是他众多中的一样罢了。或许,他称得上比较特别的一样,却永远不会是唯一的一样。
而自己,能舍下的有太多,舍不掉的却只有一样————
红叶哭了,哭哑了嗓子。遥夜终究没有回头,红叶也终究没有死。
望着不住赶来的人们,红叶抽噎着扑入哥哥们的怀里,而那些人纷纷露出担忧的神色轻声哄着他。
是,他无法为了一人而舍下全部,舍不下的,有太多。
第二十六章 险、幻梦
为了得知云居小榭的所在,遥夜这些天来又杀了好几名暗冥神教的教众。
他知道,他与寒子烈的梁子是结定了,就算他不去找寒子烈,寒子烈迟早也会来找他,与其被迫,不如主攻,终究,他与寒子烈之间,都有一笔帐是一定要算的。
北方的初冬,入夜已有一种彻骨的冰冷。
寒风吹响片片竹林,风声竹影,遥夜毫不费力地便潜入了寒子烈的‘云居小榭’。隐去气息,遥夜暗中打量着无序排列的几所精致竹屋,忽然,其中一所竹屋的窗子被寒风吹开了。
遥夜心里一惊,正待向后退却,眼光却因接触到窗边之人而生生定在原地。
胸中压抑许久的沉重在刹那间烟消云散,掩埋许久的激动、喜悦、快乐瞬间涌上心头,满满地填充了那颗他认为已经冰冷的心。正是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错得多么离谱。以为只要有人在身边,便能够慢慢地遗忘;以为渐渐遗忘了,便是一种决然解脱……却,错了。错得离谱,错得荒谬,错得彻底,错得完全。
错在无法遗忘,错在自欺欺人。
他瘦了。
遥夜看着,想着,心底隐隐发疼。
为何自己不早些来找他,为何自己只凭一张纸便认定一切,为何自己不干脆地找到他问个清楚,为何自己会放他任他这些时日————七年了,自己口口声声爱他,难道就凭一张薄纸就否定了之前的所有么!?
思绪回神,这才发觉自己原本收敛完美的气息在情绪翻腾中不觉外泄。糟了——他一定发现自己了!!!慌乱中遥夜匆忙屏息。不错,自己是想见他,想得快疯了。然而见到他的那一刻,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遥夜低下头,自己方才泄露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