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厅的右侧方位,我寻了张无人的小桌坐了下来,舞曲的震动声已使我忘却了白天所有的烦恼,并怀着一丝喜悦和轻松的心情看向舞池的方位。
我看见,在昏暗的灯光下,在那令人振奋的乐曲声中,一群群疯狂的男男女女们在舞池内夸张般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借助于消耗掉身体内的能量来排解着那些来自心灵里的沉重,或是通过身体的表达来加重对于生命的质感。
我们的生命或轻或重都对自己是无益的,过于轻松的生活易使人产生生命毫无意义的飘浮感觉,而通常则会采取寻求刺激的方法来增添生活中的乐趣,和生命中的精彩;而过于沉重的生活则使人感到压抑,生命同样苦而无义,而唯一的方式就是逃避,而逃避沉重的生活方式仍然是寻求刺激,以求得身体和灵魂的轻松与解脱。
总之,两者都是在用一种折磨自己身体的方式来缓解着那些来自于人类心灵深处中所扭曲了的沉重压力。
在舞池内不断晃动着的人群中,我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她在疯狂的摆动着脚步的同时,也在极其夸张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挥舞着双臂,快速的晃动着自己的头颅,从这狂乱的形体中,所折射出来的却是一颗孤独而又苦闷的心灵。
我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维,就连这令人震耳欲聋的,激荡不已的音乐声也对我无所干扰了。
我开始思考起这些来自于四面八方的,集中于此进行着情绪宣泄或是缓解苦闷生活压力的,寻求着生命中安慰和出路的这一类人群,这一类生命体。
他们表面上似乎放荡不羁,似乎是在排斥着现实存在的某种状态,他们是在逃避着些什么呢,那种规规矩矩,井然有序的沉闷生活吗?还是在人与人之间冷漠的态度之下所形成的这个无情而又阴暗的世界呢?
是啊,我感觉自己就象是他们一样,同样的感到无处可去,心灵的世界竟会是如此的一片荒芜。
我在同情他们的同时,也在同情着我自己,但是,从他们的身上我似乎却看不到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优良品质,而恰恰相反,我所看到的却只是反感,一种对于自己,对于所有人,对于整个世界的带着仇恨与厌恶般的反感。
是的,我和所有的这类人一样,被冷漠的生活所驱赶着,迫使着我离开了那种既规矩又有着秩序的平静生活,而现在呢,现在就象是个孤魂野鬼似的在这个无秩序的世界里到处游来荡去,不知该心归何处。
看着眼前这一类与我有些相似的人群,从他们那种目空一切,无拘无束,与人隔绝的状态中,我并没有看到希望,倒觉得他们更增添了这个世界的混乱,这一类人同样是无情的,甚至是更为自私的。
他们似乎更喜欢在黑暗中生活,或是喜欢在光明中进行隐匿,因为他们所从事的并不是些什么太光彩的事情,他们往往轻易的涉及暴力,毒品,色情,甚至诸多灰色的交易,他们从不按规则和秩序行事,他们甚至还极力的破坏着既定的规则和秩序,形成着一种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明白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状态的世界。
我双手抱着头,手臂支撑着桌面,垂下头来闭上了眼睛,一种无处可去的失望情绪又油然而生,我绝望至极。
狂躁的音乐似乎已经停了下来,可是这对于我那绝望的情绪并未有丝毫的干扰,我就这样静静的呆坐着,失望的情绪似乎有些令我不可名状。
不知何时,我忽然感觉到有一丝亮光在我黑暗意识的眼前一闪而逝,这一缕亮光打断了我的迷离状态,我放下了双手,抬起了头来,我看见我的对面已经坐下了一个女人,她正在吸着口中刚刚点燃的一支香烟,而那缕亮光正是从刚才她打火点烟时所闪耀出来的。
看见她时,我不觉一愣,她正是那个我刚刚在舞池内看见的有些似曾相识的身影,而现在她已经清晰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不禁打量起她来。
当她看着我时,她也愣住了,夹着烟的右手忽然便停在了将烟送往口中的途中,两眼直直的看着我,半张着嘴唇,一副难以置信的感觉。
她有着一头卷曲过的头发,向下一直披到了肩部,口红打得很鲜艳,眼圈图得也很具色彩,一张打着粉底显得很白皙的脸,她很漂亮,是那种一眼便能惊人的漂亮,她很成熟,年龄可能与我不相上下,她的一身穿着比较得体,既显时尚又具高雅的气质,这在平时是很难得一见的那种美女类型。
“苏醒”,从她的口中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
这使我感到惊讶和意外,我看着她,在脑海中急速的搜索着有关于她的任何印象。
“怎么,就不认识我了,老校友”,她含着一丝挖苦和嘲讽的口气对我说道,同时她吸了口烟,并将它长长的吐了出来。
瞬时之间,一张类似于我眼前这个女人的脸闪现在了我的眼前,那是一张曾经非常年轻的,充满了青春的气息,和饱含着无限热情和朝气的稚嫩的脸。
“小琳,柯小琳,你是柯小琳”!我不无惊讶的看着她。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含着对于自己的嘲讽,以及对于往昔生活的苦涩味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的”?我有些不解的向她表示出了我的疑问。
“那么,你怎么也会在这儿的呢”?她带着一丝讥笑的反问着我。
“我…”,她的话令我无法回答,那种隐藏于心底的痛楚又翻涌了起来,并在我的灵魂深处还隐隐的作痛。
我们没再说话,彼此的看着对方,她仍然吸着她手中的香烟。
那种激荡的音乐声似乎又在我们的耳际响了起来,我感到了一阵轻松,因为它的出现分散和缓解了我心头涌出的那种痛苦,隔离了我害怕与柯小琳的对话。
但是这种狂噪音乐声的响起,似乎引起了她的反感,好像不该在她正想和我开口说话的时候响了起来,也许响起的正不是时候。
她将手中的烟头掐灭在桌上的烟灰缸中,然后向前俯身接近着对我说道:“我们换个地方好吗”?
我冲着她点了点头。
她看着我并微笑着站起了身体,我也随之站起了身来,她离座转身向大厅门口走去,我也就随着跟了上去。
我们一起走下楼梯,走出了这家歌舞厅,顺着街道向前走去,那种狂躁的音乐声已离我们越来越远,直至最后消失在我们的耳畔。
我们选择了一家小小的咖啡厅,这家咖啡厅虽小,装饰的却很有品位,环境既幽雅又显别致,空间中总是回荡着轻音乐的动人旋律,很适合恋人们在此促膝谈心。
我和小琳选了个靠墙角的位置面对面的坐了下来,我们要了两杯咖啡,在我们彼此搅动着各自杯中的咖啡时,还是小琳先开口说话了。
她说:“你还能记起我,这真让我高兴”。
我只是对她笑了笑,同时又摇了摇头。
“你好象有什么心事”?她问。
“没什么”,我不想在她的面前提及我的痛苦,所以我才否决着她的提问。
“我以前认识的苏醒可不是这样的”?她有些穷追不舍。
“那都是过去了,随着时间的变迁人总是会有所变化的,你不也变了吗”,我巧妙的拒绝着她的问话。
她没有说话,变得开始有些若有所思起来。
或许是我正说到了她的痛心处,我看见她的表情中有些忧伤了起来,为此我觉得很抱歉,为了转移掉自己所引起的这种尴尬,我便端起了杯子来呷了口咖啡,然后再将杯子放回到了自己的桌前。
“对不起,我…”,我觉得有必要向她道歉。
“没什么”,她冲着我微笑,而笑意中却带着明显的痛苦。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我指的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城市,因为我知道她一直就不是属于这座城市的。
“找关系调过来的”,她端起咖啡一边喝着一边说道。
她放下了杯子,而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跟她好好的谈一谈,即便是为了出于礼貌。
“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吧”?我问她。
她一眼不眨的看着我,过了良久,她才果断的说道“不好”。
我不觉心头一震,从她回答我的语气中,似乎她的不好与我有着某丝不可扯断的关联,我有些莫名的看着她。
“自从和你分开以后,我就感觉生活失去了原有的意义,我回到了我们的那座城市,便参加了工作,过着一种朝九晚五的沉闷日子”,她开始向我诉说着她这些年以来的事情。
“反正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找不到了真正的爱情,索性我就跟一个所谓门当户对的人结了婚,在我和他共同生活的这几年当中,其实在我们自己彼此的心里都十分的清楚,我们彼此之间并不爱着对方,不过,我还是替他生了个女儿,一个维系着我们夫妻之间法定关系的唯一纽带”。
我不禁有些同情起她来,原本以为象她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怎么会没有人来疼爱呢,她怎么会不过上一种幸福的家庭生活呢,可现实却偏偏又是那样的残酷。
“可是,老天并不作美,就在去年,我们的女儿出了次车祸,死了,从此我和他之间的那种纽带关系也就到此结束了,随后,当我们都觉得生活在一起已是毫无意义的情况下,我们就选择了离婚”,看得出,她的眼角已经溢满了泪水。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在为她感到怜悯。
她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她开始轻声的抽泣了起来,或许是这些年来的沉闷生活对于她所造成的那种种的伤痛都一起涌现了出来,致使着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而兀自的伤心了起来。
看着她如此的伤心,我却不知该如何的去安慰她,我只能是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她。
“对不起,小琳,我不该…”,我觉得自己还是该说点什么,来分散或减轻她内心里所涌起的那份痛苦。
她用手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没关系”,她回答说,不过,她确实已镇定和安静了不少。
“哈,没什么,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苦难使人成长,不是吗”?她故作微笑般而镇定的对我说道。
我表示同意的点了点头。
“你呢,你过的怎么样,跟她(是指我那从未跟她见过面的妻子)生活在一起,一定很幸福吧”?她忽而问起了我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