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繁花有些不舒服。李皓说:〃咱们村委是女人当家,这一点全溴水有名。女人当家好啊,一来物以稀为贵,二来现在讲究女士优先。有什么好处,肯定会落到女人头上。一帮男人和一个女人争,争个什么劲啊?王寨村比咱们村还富,还是乡党委乡政府所在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党委吃党委。但是,你是县人大代表,王寨村的村长却狗屁不是。所以,眼下是女人吃香,快到女权社会了嘛。〃
《石榴树上结樱桃》第二部分(25)
繁花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什么社会?女权社会?党章上没有这一条啊。〃李皓就说,这东西很复杂的,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大致意思是,虽然以前已经说好了,女人只要半边天,可现在女人又变卦了,半边天可不行,得多给一点。但是呢,给多少是个够,女人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能多要一点就多要一点。繁花说:〃你把我搞糊涂了。你不是变着法子骂我吧?〃李皓说:〃骂你?再借一个胆,我也不敢。我只是想说,现在女人吃香,好办事。以后让小红当你的接班人,肯定是最合适的。〃
繁花想,这还用你说?我心里透亮。她就对李皓说:〃好了好了,不说小红了。雪石呢?〃李皓说:〃雪石是'悬崖百丈冰',衬的就是你这'花枝俏'。可以不理他。〃〃繁奇呢?〃〃既然他说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他的心肯定也是肉长的。这个人心肠软,成不了大事。〃〃那庆茂叔呢?〃李皓〃啧〃了一声,很不屑的样子:〃人家自己都讲了,老马识途。现在驴肉比牛肉贵,牛肉比马肉贵,他就等着死后当驴肉卖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庆茂已经死了。当然不是真死。到他真死的时候,你要排排场场地给他开个追悼会。〃
殿军去屋里躺了一会儿。这边正说着话,殿军在那边突然咋唬了一句:〃我靠,行啊你。〃李皓以为殿军是在夸他,谦虚了一下,说:〃放羊的喝多了,胡扯呢。〃殿军拿着一本书跑了出来,书皮已经揉得皱巴巴的,就像没有洗净的尿布。〃你真的研究起来女权主义了?〃李皓说:〃这书是俊杰的女朋友的,上次吃烤羊羔的时候,她丢到这里了。我是当闲书看的。〃李皓把书收了过来,压到了屁股下面。殿军说:〃女朋友?俊杰离了?〃李皓说:〃狗屁,那是个二奶。〃殿军说:〃我靠,俊杰混得不错啊,二奶都混上了。〃繁花觉得这话怎么有点别扭。繁花说:〃眼红了不是?瞧你那个德性。〃
繁花问李皓:〃祥生怎么还没有来?〃李皓说:〃这会儿又去开会了。〃繁花一惊,问开什么会。李皓又变成了金口玉言,说:〃碰头会。〃繁花不吭声了。繁花不吭声是为了造成冷场。她算是吃透李皓了。你越是求他,他越是把自己当人。可是你要两分钟不吭声,他就忍不住了。李皓果然忍不住了。李皓先咳嗽了一声,然后说:〃庆书向你提出过给他压担子的事吧?〃繁花没吭声。一想到庆书,繁花就像吃了个苍蝇。
李皓显然不知道繁花吃了苍蝇,说:〃庆书看什么书你知道吗?〃繁花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说:〃他还能看什么好书?〃李皓说:〃他看的书,都是从我这里借的。〃繁花这才说:〃喜欢看书是好事嘛。〃李皓就说:〃他借的全是关于林彪的书,井冈山平型关,辽沈战役庐山会议,从正面经验到反面教训,从红旗到底能打多久,到怎么混上国家主席。他整天研究的就是这个。庆书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林彪想当国家主席,庆书想当村委主任。〃繁花说:〃暂时好像还轮不着他。要照你刚才说的,我就是不干了还有小红呢,还有祥生呢。〃李皓把鸡头咬开,用那根自制的牙签挑着里面的脑髓,又不说话了。那脑髓本来是白的,煮熟了却变得很暗,像羊粪蛋。李皓的目光也变得很暗。李皓说:〃祥生掌舵,庆书划船。一个干支书,一个当村长。〃
喝多了,李皓看来喝多了,酒量不行啊。胡说八道嘛,溴水县所有的村子,支书和村长都是同一个人担任的。几年前,有些村子倒是分开的,但是支书和村长往往是狗咬狗,两嘴毛,闹得不可开交。后来就改了,改成一肩挑了。事情是明摆着的,祥生要么是支书村长一肩挑,要么还干他的文教卫生委员。这个话题可以告一个段落了。因为担心祥生突然出现,繁花就把话题扯到了雪娥身上。
她问李皓,丘陵上的那个水泵房到底能不能藏人?她说,这几天她都顾不上选举的事了,整天就围着雪娥的肚子打转转。李皓说:〃台风眼儿是最宁静的。〃繁花说:〃你的意思是〃李皓说:〃灯下黑。〃灯下黑?繁花一时想不过来。李皓说:〃什么地方离眼睛最近?〃繁花说:〃眼睫毛。〃李皓说:〃还鸡巴毛呢。眼睫毛不能算,因为它是眼睛的一部分。鼻子!鼻子离眼睛最近。可是你能看见自己的鼻子吗?除非你是大象。〃说着,李皓突然站了起来,在头发上擦了擦手,又在裤子上擦了擦手,然后拉开了门。进来了一阵雨声,还有树枝的断裂声,咔嚓咔嚓的。羊也叫起来了,像产房中婴儿的啼哭。庆林的狼也在叫,嚎叫,还有些呜呜咽咽的,就像寡妇哭坟似的。李皓把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说:〃祥生来了。〃
一个人撞开院门,跑了进来。嗬,串门就是串门,急个什么劲啊?繁花想,就凭这,还想当一把手呢,拉倒吧你。那人跑到屋门跟前,却突然停住了。接着,那人开始有节奏地敲门。繁花坐着没动,是李皓开的门。原来不是祥生,是尚义。尚义肯定没想到繁花会在这里,张着嘴半天没有说话,一股酒气跑了出来。繁花明白了,他是来叫李皓喝酒的。如果没有猜错,那是祥生派他来叫的。还是繁花先开的口。繁花故意不提此事,而是说:〃尚义老师,走访学生家长的吧?你走错门了,这是李皓家。〃尚义咽了唾沫,就反应过来了,说:〃没走错,我是来借书的。〃
《石榴树上结樱桃》第二部分(26)
按尚义的说法,借书是为了更好地完成繁花交给他的任务,也就是出题。啧啧啧,功臣啊,黑天半夜了还顾不上睡觉,还在为村里的工作奔波,不是功臣又是什么?繁花拉住他的手,亲自搬过椅子,让他在身边坐下。〃资料不够,〃尚义说,〃我来借个资料。〃繁花对殿军说:〃还不给尚义老师敬酒?〃殿军倒上酒,说:〃我最敬重文化人了。〃尚义显然已经喝多,看见酒,第一反应是往后躲。不过人家第二反应很快,双手接住,说:〃喝一杯就喝一杯。不过我的胃病犯了,不敢多喝。〃说着,尚义就把酒杯放下了,在身上摸来摸去的,说已经出了几道题了,不妨先审查一下。尚义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纸,双手捧给了繁花。繁花接住了,但没有看。她让尚义先坐,说自己得上一趟厕所。〃借你的伞用一下。〃她对尚义说。拿到了伞,她就不担心尚义跑了。
刚蹲下,她就拨通了小红的手机。她想让小红去祥生家里看一下,祥生是不是正在大摆筵席。其实也不需要小红走进院子,在院子外面听一下就行了。雨点落在伞上,砰砰直响。繁花心里也怦怦直响,想,这算什么事啊,怎么跟做贼似的。小红要么是睡着了,要么是把手机调到了震动上,没听见。反正没接。繁花想,年轻人就是睡劲大啊。她脸上有些发烧,想,没接也好,接住了还不好意思开口呢。
回到屋里,她又拿起了尚义的那张纸,说:〃那我就先学习学习?〃尚义说:〃不当之处,领导多指正。〃尚义端起了酒杯,呷了一口,又放下了。李皓当然知道,尚义是来干什么的,当然知道尚义急着要走,但他也宁愿跟着繁花一起装糊涂。李皓说:〃繁花,我这资料可都是掏钱买的。尚义来借可以,因为好钢用到了刀刃上。别人来借,那可不行。〃繁花说:〃市场经济了嘛,你可以收费嘛。〃李皓说:〃乡里乡亲的,那不是打我的脸吗。算了算了,就当我为村里的文化建设尽义务了。〃尚义手里还端着那半杯酒,这会儿他要跟殿军碰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干。〃喝了酒,尚义张着嘴,吐着舌头,好像被辣住了:〃多天不喝了,呛嗓子。〃此地无银三百两啊,繁花想。接下来,尚义一本正经地问李皓:〃你这里有没有介绍无性繁殖的书?〃李皓没听明白:〃无性繁殖?什么意思?〃尚义说:〃就像母鸡一样,没有公鸡照样下蛋。〃繁花说:〃这也是一道题?〃尚义搓着手,说:〃我是考虑到,男女双方都被结扎了,可是孩子死了,要是还想再生一个,怎么办?〃繁花说:〃结扎一个就行了,干吗结扎两个?〃尚义说:〃祥宁就是个例子。祥宁结扎了,祥宁老婆也结扎了。〃他说的祥宁是村西头搞屠宰的。祥宁老婆身体不好,不想动刀子,只好把祥宁结扎了。可是没多久,祥宁老婆就死了。也真是日怪了,只过了半年,祥宁的两个儿子到王寨赶集,回来的路上被一辆拉煤的东风牌大卡车给轧死了。祥宁娶了一个寡妇,娶回来才知道原来是结过扎的。村里人说,这是杀生太多,阎王爷把他家人叫去偿命了。
繁花对尚义说:〃一万个里面只有这一个。你是共产党员吧?共产党员要考虑的是大多数人的利益。祥宁的问题以后再说。 〃尚义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小红提醒我,要给祥宁一个奔头,让他知道天无绝人之路,我就想到了这个。〃繁花想,小红真是心细,连祥宁的问题都考虑到了。繁花一边看题一边想,改天我也去看看祥宁。无性繁殖那是纸上谈兵,让祥宁过继个儿子,倒是个办法。繁花连话都想好了,等见到了祥宁,她就对他说:〃我只有一个豆豆,要是有两个,就过继给你一个。孩子嘛,那就跟狗一样,谁养大了就跟谁亲。〃繁花一看尚义出的题,就笑了。第一道题是选择题,〃为什么农村育龄夫妇可以生二胎,城市里却不可以?〃下面列了四个答案备选:A.农民吃饭要种地,城里却吃现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