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泪水顺着眼角流淌,泉眼一般源源不断地流到洁白的床单上,把床单弄湿了一大片。美琳伸出另一只手来捂脸,她好像无颜面对尘世。
吴文玲拍着美琳的肩轻柔得如同拍着自己的亲妹妹:“妹子啊,这么多邻居都来看你。娃子去了证明他不是你儿子,他只是一讨债鬼。咱上辈子欠人家的,这辈子偿还了以后也就安生了!想开些啊妹子。”
美琳一听这话眼泪流得更畅了,喊了几声童童后哇地发出一声大哭。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身心的痉挛,意识在哭声、人声中模糊,意志在痛楚、悲伤中瓦解。
余思嘉眸似点漆,朝吴文玲翻起白眼:“妈,你看你这儿,就你会来事儿!”吴文玲蹙眉不语,颓然而退。
美琳的痛哭撕扯着所有人的神经,有几个妇女陪着她擦眼抹泪起来。
余莲拉着美琳冰凉的手摇摇:“琳啊,看开些,总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你多年轻啊!以后的路还在长着呢!唐僧取经也要经过七七四十九难不是?总没有趟不过的黑水河!”
吴文玲满面温和地劝着众邻里:“谢谢你们关心,你看这大过年的,累你们不得安生!现在好了,大家都回去忙吧。我这里代表美琳向你及你们的家人拜年了!”又转面余莲:“让她哭会儿吧,心里的堵总得化开。”
余莲点头,对着墙角,满脸僵硬、坚韧的线条,似乎风雨难侵。农村妇女大都将就着过日月,无论她丈夫如何疯癫和不近人情,离婚只是她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常做的梦。丈夫的吵骂和怨恨随着日月逐步升级,她的忍耐力和他的大脾气成正比趋势。年轻时她希望时光的妙手,会择菜一般把他时而发作的痴狂逐渐择净,净得只剩下青枝绿叶。可他却一次次用他的恶劣行为掐断她的希冀。常常在劳累了一天后又在半夜被吵骂惊醒的她不得已要出来打工,那时恰好美琳生了童童没人照顾。余枫想反正也得请保姆,让姐姐来家工资照开,总比外人强些。就这样余莲在弟弟家住了下来,余枫每月都把她工资打到卡上。曾经,不受吵闹和无端斥责,耳边没有了哭骂声,余莲觉得过日子还是可以笑起来的,虽然在某个夜深人静时,心里突然会很空很空。
多少困厄挣扎,她总以为日子可以就这样熬下去的,现在她面对美琳的怔忡和满屋的空寂侄儿的笑脸如影随形,再想想下落不明的弟弟和一双不成器的儿女,她不知道漫长的岁月风霜里将如何把悲苦继续。
出院后打开手机,2011年新年美琳收到的第一条短信是:您的账户余额只有7。80元,请尽快充值。果然时时刻刻惦记着她的,只有10086。
在江华北祁陵园买了墓地安葬了童童,美琳赶上了正月初七上班。大家都觉得还没玩过瘾就要受约束了,未免有些美中不足。到单位后各就各位周吴郑王地坐着,却都是无所事事的样子。有的脸色寡淡地翻看报纸,有的聚在一起聊天,还有的对着电脑专心致志地坚守岗位——网聊或打扑克。各科室办公桌上的电话还紧急办案般响个不停,多是约打牌三缺一或是约唱歌跳舞聚餐。在他们眼里:生活多美好,有吃有喝有电脑!
美琳的办公室面南座北,正副主任的办公桌相对又相依着靠北墙放着,使美琳靠着南墙的办公桌看起来有些狭小,且很多浮尘。美琳先整理正副主任的两个桌子,然后又整理自己的桌子,洗抹布就洗掉了很多黑水。在给主任们打开水时,在走廊上碰到了昂首挺胸扬眉吐气的单媛。单媛的一袭紫风衣随风摆动出某种气势,高挽的云髻显出华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用眼珠在美琳脸上就那么一扫。那一扫就让美琳感到被剑气扫着似地,脸皮冷痛。她暗吸一口冷气,凉透了本就虚弱的心肺。
她觉得所有人都变了。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天堂蜜语”和“紫百合”的头像依旧故我地暗着。她想这年头还整天挂QQ的人,除了上班没事做,就是下班没人爱的人。放在桌上调成静音的手机来了信息,一看陌生号:2011年幸福指南:家里没病人,牢里没亲人,外头没仇人,圈里没小人,身边没坏人,看似没情人,升官有贵人,办事有熟人,谈笑有哲人,聚会有高人,喝茶有贤人,家务有佣人,摄影有寮人,闲聊有达人。
美琳觉得该没有的她都有了,该有的她却什么都没有!让她伤感的是那句“看似没情人”。权力场上许多女人有孩子有丈夫,谁都知道其实际上“没安生过一天”,处处时时寻寻觅觅地和各级官员大玩暧昧,以此为谋权谋利的技能,各个都做到了“看似没情人”,各个都幸福满满自信满满嫉妒满满。
美琳失去了所有亲人,一无所有地面对生活的冰冷世俗的淡漠,她却被她们诬陷为拥有“大把情人”,“过的天堂生活”。
手抚脖子里红绳系着的玉佛,这是妈妈留给她的唯一遗产。埋葬童童时她把它翻出来戴上,时刻祈求仁慈的佛祖关照她的童童。办公室寂然无声,阳光从窗棂透入,光柱里若隐若现着尘粒的影子。手机来电一闪一闪的。拿起一看,梦洁电话,说下午咱们找个地方聊一些事情。
第三十三章:他要了她的命
美琳中午走出土地局大院时,见几株向隅而开的粉色梅花,在阳光的折射中光华四溢,玉洁冰清的样子。拥有的仿佛是不属于这个尘世的美丽。花蕊随风飘落几瓣,那姿势婉美得使人惊魂。梅花凌寒独自芳菲,任是淡泊也难掩夺魄,正如人间高士,使人仰慕不已。美琳低头,步履迟迟地出了土地局往东往西走,在就近的快餐店独自吃了碗面。她不想回到触目伤怀的家里,一回到那屋子里,似乎就听到童童的冤魂在向她哭喊,悲哀、惊恐、痛楚、伤感、愧疚、绝望、颓丧等诸般情绪,就会将她扯碎、撕毁、焚烧。无边无际的悲惨回忆像一台榨汁机,将会一遍一遍地榨断她的筋脉,榨尽她的血液。
此时,吴文玲在市中心开发的一处房子已经交付使用,这几天连连催她搬过去住,已经在做简单的装修。余莲觉得美琳身子虚弱,准备照顾她到正月十五过后。她已经找好了打工的去处,原是梦洁小姨的儿子在广东开的一个玻璃化纤厂。活不累,操作也简单,最大的好处是不加班,对自己人也不限年龄,一月还能拿到两千多工资。
美琳和梦洁约好在上岛酒吧见面,放下电话背起包锁上房门走出办公室时,才发现没来上下午班的不止她的两个主任。下午的机关院里很安静,连银杏的黄叶落地声都隐约可闻。偌大的院子里除了美琳几乎没有人影,同事们大概都到歌厅、酒吧、麻将桌上潇洒去了。
“上岛酒吧”里的新年景象一点也没有褪色,进进出出的年轻人还特别多。路过大厅时美琳撒了一眼,里面红嘴唇绿眼皮的多是些花季女孩子。
和梦洁来到卡间点了红葡萄酒,美琳对着梦洁做出个微笑。无论生活怎么样,总有一点微笑可以留给人们。美琳端起高脚杯,红色的液体激荡了心底的一摊忧伤。
修竹为墙,座中淑女,酒吧的卡间安静雅致,音乐低回宛转幽美,人沉醉其中既摆脱了尘世的喧嚣,又可以把烦乱的思绪打理。
梦洁和美琳碰了杯,喃喃低语一会儿,眉梢挑起笑意,对美琳说了一个目前在江华市传得沸沸扬扬的段子,她说这是今天剧情的序幕:
据说孙市长在江华宾馆醉酒后,要一个人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江华宾馆旁边的一个小巷里。小巷里有着从高楼逶迤下来的灯光,还有各种小店的招牌在风中卖弄表情。孙市长正向那个卖夫妻保健品的药店瞩目,冷不防被两个人驾住就往车上推。她大惊失色地左右一看,两个年轻人丝毫没有国家公务员的道貌岸然,就那长相那神情,绝对管叫黑手党自愧弗如。一男的竖起眉毛威胁:“老实点,劫色的!”孙市长绷紧的神经一旦放松,笑得十分豁达、宽容:“他大爷的!这事呀?我还以为是双规呢,原来是双飞!走,人民币不就是用来为人民服务的嘛!”
美琳脸上悲郁轻覆,嘴角挑出莞尔的弧度:“我琢磨这段子大概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吧?”
她们在西面临窗的位子坐着,阳光一览无余地投射进来,给她们的头发打上金色。梦洁在低回的音乐声里向美琳叙述了令她震撼的事情——孙市长酒醉被打劫,包里有现金若干银行卡三张,另有一未开封的红包和一封信非同小可。政法委介入严查劫匪,公安机关为确保人民群众过个好年,加大警力迅速破获了多个疑案。当抓到一个名叫顾晓东的飞车抢劫窃贼时,顺藤摸瓜牵出了他的一桩命案。
顾晓东是江东县龙阳镇人,在“皇妃浴足城”做修脚工时与一个名叫钱倩的洗脚工由相识相知到相爱,正在憧憬着比翼双飞时,钱倩却被地税局长余枫弄去养了起来。他不甘心地摸到了他们的住处要求重修就好,钱倩瞪着他像瞪着仇敌。面对昔日女友的薄情,顾晓东痛苦挣扎后索性破罐破摔,数次强行攻入钱倩的肉体后又要求破坏他幸福的余枫赔偿二十万元精神损失,否则一不做二不休,还要找检察院,把他们的事捅出去。钱倩一怕她和顾晓东的事被余枫识破,二怕顾晓东真的会把他们的关系捅出去,就要求余枫给她二十万,说家里要在县城买房子。刚为钱倩买了房子的余枫对着钱倩目流轻蔑:“我和人是玩感情,玩钱没意思。”他此时才察觉,和洗脚女玩感情,就好像往无底洞里扔钞票,便决定抽身而退寻求正果。钱倩觉得她放弃了冯局长的高价收买,为余枫付出了那么多真情却遭到遗弃,心有不甘中和顾晓东同谋,绑架了童童。
梦洁说着递给美琳一份讯问笔录,美琳打开浏览,听梦洁给她讲了从顾晓东那儿得到的事情详情——
夜色给某住宅区的一栋单元楼打上幽光,躲在外面的顾晓东顺着楼道,咬牙切齿地看着钱倩和余枫吻别,风荡起烟霞色裙裾,若飞若扬。嫉妒、仇恨等情绪在胸中迅速发酵,他趁她往门口鞋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