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迷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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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迷寒山-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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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衣服裤子浇湿,头发也像水淋过似的,送她的几个船牯佬说她想自杀。我哥从这以后就不舍日夜守她了,开始还不用捆绳索,后来不行了,唱《刘三姐》,跳忠字舞,又随手乱扔东西,我就劝我哥捆绑了她。我哥百般无奈,只好请假投医问药,他这辈子算完蛋了。”
丁香说着说着,泪花嘤嘤地落了许多。
李长水说:“你哥请假,学校的课怎么办?场里子弟估计占一半学生?”
“场里好多人找乔保森发难,横竖都是他做的好事!欧主任出面调解总归息事宁人,先叫石柑代课。”
李长水说:“你哥请假大概会请到什么时候?”
丁香说:“晓得几时。捱过这学期,教育局会考虑师资投入的。”
李长水和丁香絮叨好久。李有备而来,起身告辞将预先准备的伍拾圆人民币撂到丁培文具盒内,嘀咕道:“给小伢儿买点零食吧。”
送了钱,李长水生怕丁香来追,拔腿就跑。倾刻间背后果然传来脆响的牢骚。走出一箭地,他蓦然回头,见丁香还捏着那张纸币在空中摇晃。
一路里,李长水极端地揣测,认为白梭梭之所以变成疯子,不外乎白仲蓼的死和那个早夭的幼婴吧。可是相对那样一名自小便在青绿山水间长大的姑娘,这样的双重悲剧竟足以粉碎她生存的勇气。唉——李长水叹息的末了对乔保森油然而生刻毒的憎恶来,与此同时又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乃至主使儿子助纣为虐害死葛藤的阴谋深抱愧悔。想到这份儿,老家伙热泪盈眶。
第三十三章 匹配
    学校很快地放了暑假。我们倔强的小学校长跟他亲妹子丁香借得四万元人民币用于精神病院中为他所爱的女人身上。钱,对于仁义的丁香似乎不成其为问题,而除了倾囊相助外,丁香直截了当地把想法告诉哥哥,如果抽不开时间带丁培的话,她愿意付出全部心血为哥嫂分忧解难。然而,教书匠固有的清高出乎她的意料,丁茂林丝毫不肯托欠仟何债务,包括自己的亲妹子也不例外。他妹子郑重向他表白,这笔钱几时手头松泛了几时再还,不迟。他妹子的本意是不想要他偿还一文,但她知道她哥那倔驴一样脾性,所以她只得这么诓她哥而不至于伤害他的自尊。不过,出于捍卫这可怜的自尊继而做出让人无法理喻的事情时,他的脾气又变成一种草莽式的盲目——他明白无误地说自己已经向武陵县教委提出停薪留职,教委的人根据他的家庭实际情况,几乎不追加任何附加条件就批准了报告,双方拟定了合同。不日,他将动身启程,只身下广东应聘某所贵族小学。
丁香对哥哥撇下丁培委实不知其详。丁茂林便耐心地解释: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尽快偿还那四万元债务。丁香忧心忡忡,似乎感觉他如此果敢的背后充满了不确定性,尽管此时此刻她说不准她的忧虑,但她还是觉得她哥哥不应该南下打工。她想阻止他,自然搬出丁培当做理由,说自己一个人带丁培恐怕力不从心。
“我会加倍送你照顾丁培的生活费”他语气坚定,不容商榷。
丁香非常负气,说了些激将的话:“不说丁培。你也舍得那一帮孩子?我们林场子弟占了一半强呢?你这样做,耽搁学业影响事小,倒把你一世英名砸坏牌子,场里人又爱好是弄非,讲你公报私仇对付乔保森,牺牲了孩子们……”
“放屁”丁茂林吼起来,像头发怒的雄狮。
丁香见哥哥动了肝火,知道他决心已定,也不再跟他计较。
当一个人连生存的基本保障都得不到实现时,无论如何再冕冠堂皇的教义根本属于画饼充饥,丁茂林对此有切身体会。他妹子信口开河,反使他自儿童时代接受然后生吞活剥吸收的种种有关摒弃个人私利而张扬集体主义的意识形态愈来愈凸现荒唐与贫乏,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物榜样更令他唾弃。不可否认,乔保森弄权好比一剂点滴催他猛省,强迫他重新审视二十年来哺桃育李的全部意义和整体价值。平心而论,他对山区孩子们无私奉献有口皆碑,对自己教学任务可谓精益求精,一面墙的荣誉至少说明二十个年头来之不易。如今,所有罹患的痛苦仿佛上苍对这二十年安守本分任劳任怨亮出的绝佳分数。痛定思痛,他不得不痉挛式地自我否定——与其抗争现实毋宁随波逐流。不管怎样,他跟广东的老同学取得了联系,现在是化悲痛为力量的时候,远方的那位老同学也回了封热情洋溢的信,邀请他到老同学所在的贵族学校任教……啊,该是吹响号角远航的时刻了!他不能再这样甘守清贫道义了,更不能活得那么空灵!他已做好一切准备。
丁香看她哥哥踌躇满志,躲在角落默默陨泪。
这一年的冬天迫不急待君临大地,霜降过后第一个礼拜武陵县普降冰雹,冰雹之后又是一场纷纷大雪。山上柏木树根底浅,碗口粗的乔木被雪压踏,有的甚至被拗断了茎干;柑桔类经济林冻死大部,半青半红的果实一例生满箕形冻疮,雪溶时,日头一晒,果皮竟如破棉絮一样锈了,看上去些微瑕玼,等剥开了品尝,味同嚼蜡。这一年虽然对果农不利,但对于乡间的大篷菜农,由于囤积居奇,又引进先进农技,这些鲜活的反季节蔬菜让大篷菜农海赚一把。山里头的气象呢?木桥溶的水永远涨不起,也永远闹腾不歇,雪溶头天的溶水像丰腴的少妇,雪溶第二天便呈现清瘦面目,嶙峋的砂岩如竹笋倒插溶谷,夹岸竹木间杂,日夜鼓噪着那些诸如黑头山雀之类土生土长的留鸟,它们的啾啁多多少少给岑寂的山水额外地增添几分愁绪。只怪低温不断持续,整天不是刮风就是下雨,时不时又夹裹着雪霰。不久,立冬后的一宿大雪彻底刷新武陵人的思维活动,他们知道今年冬天非但异常寒冷,而且很可能遥遥无期。
无独有偶。与天气如出一辙的是武陵县春节前后政冶气候,跟往年迥异,连串的人事轮换像走马灯似的。首先,武陵县一位主管公路改修工程的人大副主任因“豆腐渣”工程曝露车祸遭到举报,尔后屋漏偏逢连阴雨,牵涉经济腐败,立马被双规革职查办,纠了一帮子干部。其次一件新闻乃县公安局局长同情人幽会被老婆率领的娘屋人当场捉奸,彼此都动手混战,一时轰动武陵;县政法委下了局长的枪,将公安局日常事务交由政委乔小槐主持。随后,政治寒流愈演愈烈,州委派来的新任县委书记在就任不到两周的时间内对全县十九个乡镇领导实施外科手术,重新洗牌,撤了一半人,又补了一半。不要以为新县太爷像那执干戚而舞的刑天,天不怕地不怕地改革旧制度,内行的则分明晓得个中所藏“猫腻”,又不便到处宣扬,只在民间吹吹风儿:“当官没有巧,只要你肯跑,跑了你不送,照样踏步踏,不跑又不送,明天你滚蛋。”
是年三月份,靖西自治州党报刊载武陵县公安局人事任免通知。现抄录,以供鉴赏。
关于乔小槐、龚宗柏同志职务任免的通知
经研究,决定:
乔小槐同志任武陵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
龚宗柏不再担任武陵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
靖西自治州人民政府办公室
1994年2月19日
乔小槐当官本应大张旗鼓地宣扬,武陵地方谓之“显毛”是也。但乔小槐何等聪慧的人,平日则装做若无其事,背地里也怕张扬,只在小范围内请耿一标那帮黑道角色喝酒酬功。堪堪过了个把月,一向低调的覃阿茜又来缠乔小槐,说:“你不要灌我迷魂汤,这件事虽做成了,可代价太大。”
乔小槐傻了眼,当初俩人合计好了的:一万元包干;先送五千,成事后再付清伍千。在场人耿一标还可以作证嘛。
“你不要玩诈,勒索老子”乔小槐情绪波动很快很迅猛,脸皮生痛,仿佛被尖锐之物签了似的。
“你在打发叫花子?走狗立了功还赏快骨头啃呢,一万元不消我打半个月麻将。”
乔小槐气得半天才吐一句古语:“唯小人与女人难养矣。”
女人听不大懂,说:“你得给我买所房子,否则我跟你乔局长……”
乔小槐咬牙切齿地道:“老子再给你三万,俺们井水不犯河水。”
女人横挑眉毛,扬起驼峰鼻,大言不惭地回敬他:“这还差不多。我不是颠三倒四的疯婆子,我不会跟你纠缠不休,兔子急了也咬人,我如何烦你恼你,也明白你乔小槐的手段!我没那么蠢,你放心就是。”
经此一事,乔小槐长了心眼,尽量避开与覃阿茜接触的机会。等付清那三万元,乔小槐深居简出,克勤克俭忙乎事业。不过,一把手的位子坐不到两个月,局里便有人好出老局长诅咒的话。乔小槐记性不错,也记起来,那是局党委一干七人送别老局长离职离岗,宴请他去“世纪缘”歌舞厅唱卡拉OK。大家都歹了半斤以上白干,老局长杂乱无章的心情好像乐池的气氛,可能接近酩酊,东倒西歪地抱着一位陪唱小姐哼唧五、六十年代一些耳熟能详的老歌,比如《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啊,比如《阿瓦人民唱新歌》呀,那小姐对此一概不熟,所以只干陪他,其余六位包括乔小槐每人都邀了小姐陪唱,但因为老局长心情问题,干脆让他一个人包场包唱了。老局长唱到最后,局纪委书记小陈横竖为他点了一首《驼铃》,老局长曾经抗美援朝,触景生情,将这首歌曲演绎得淋漓尽致,那情那景那场面就像白发宫女说开元遗事,催人泪下。乔小槐清清楚楚记得当时自己也被感染至深,眼眶子噙满泪水,心中恻然升腾烟雾似的疚愧,而仅仅由于如烟似雾,唱完之后又恢复正常,又笑逐颜开地去安慰老局长。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劝慰老局长时,老局长半醉半醒地道:“几时若对出是谁坑害老子,这仇一定得报。”
大家发现老局长真地醉了,也就不欢而散。乔小槐现在听心腹们好出这桩儿事,心里头躁,可转尔琢磨:老子行事滴水不漏,他不见得针对我?可自信得其反是恐惧。乔小槐不怕老局长会怎么样,只怕老局长的背景,那根线埋在遥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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