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迷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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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迷寒山-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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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儿育女,当她听说他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儿子时,这种叛逆性格在她潜意识中愈加牢固地树立起来。因此,她把怀孕的事实瞒在心里,对外包括她男人乔保森,她都守口如瓶。不唯如此,她通过咨询医生,说出自己想做人工流产的决心。医生劝她等过了一个礼拜妊娠症状略倾明显后,到时再做也未为迟。
金菊遵从了医嘱,扳着指头熬日子。然而,不过几天时间,就因为一位不速之客闯入她的生活,她又把这件事搁置了。那人就是她同胞姐姐金桂。
金桂的莅临充满传奇。“出马枪”是给她亲妹子的第一印象,真可谓今非昔比。原先古铜色的粗糙皮肤不复存在,代之以藕一样白嫩水色;过去平俗装扮,现在分明引领时代潮流,袭了套连衣冬裙,系一条毛绒绒的灰色围巾,顶一个贝雷帽,于是将身材打扮成曼妙的女郎来;更其重要的当数她的脸,比以前虽显清瘦,但丰润得像刚出灶的豆腐,这样使她实际年龄看上去很模糊了,令人捉摸不透;再者她的那双大眼睛,当年饱含丝丝忧伤,可现在连忧伤的影子也看不见了,逢人三分笑,说话有板有眼,字里行间折射一股商业的诡道;她看起来乐观而自信,让人觉得她不像本乡本土人,颇是几分异域情调,就好像刚下飞机的归国华侨。
金桂赠金菊一套美容系列,计币千二百元。金桂说:“不收你钱,这是送你新婚的礼物。”
金菊对这一套并不感兴趣,她喜欢那瓶胶原蛋白护肤霜。
金桂投其所好,以八成价格出让。成交后的话题大致围绕姐姐离开军停界林场后的种种坎坷,但最多的仍旧是关于传销神话。金菊见她姐姐口若悬河,联想她的文化底子,内心便由衷钦佩传销魅力,因为它无疑激活了文盲姐姐,创造出了奇迹……
拜访这天夜里,乔保森去李长水家歹酒不回。金菊要留宿金桂。做姐姐的当年曾委身乔保森,琢磨那些事自惭形秽,如何肯心安理得睡他家里,执意不肯住下。做妹妹的也不是那么颟顸的人,到底不成心实意挽留。然而,临行前,做姐姐的到底捅了心里话,将李铁家所见到听到的全部一字不漏好了出来。显而易见,乔保森不在家,为金桂提供一个通风报信的绝佳机会。
金菊气得魂不附体,抽搐着嘴唇自言自语:“该死的王八,背着老子唱对台戏。”
“也难怪,他是心疼他侄儿么”金桂故意息事宁人。
“他是心疼他的命根子。”
金桂听不懂她妹妹的话,抓着她一只手道:“我真后悔说这些不该说的,影响你们两口子关系。”
金菊锁眉发愁,闷闷不乐地问她姐:“你说怎么办才好?”
金桂反应过来,问道:“菊子,你告诉姐姐,你嫁乔保森是当真还是当假。”
金菊将头埋进胸乳,过好久才吐了段骇人听闻的话:
“我巴不得他们乔氏叔侄下地狱,莫在这世界上害人。我不是结婚,我是求财而来的坏女人。几时等我抠出老家伙私房钱,一脚就把他蹬开,什么东西。”
俩姐妹又拐进偏房内喁喁私语。她们不吃晚饭,事先那名女佣被金菊打发到外面,告诉她今晚不需要做晚饭,女佣乐不可支,下午两点多钟便出门玩去了。俩姐妹谈到客厅巨型自鸣钟第七次蜂鸣,金桂便起身告辞,她知道她俩又聊了三个小时。金菊扯嗓子呼那女佣,女佣刚好回来,跑上楼道:“八点正,外面落雪呢。”
“那等你的好消息吧”金菊说,随她姐姐往外走。
金菊把姐姐送到公寓防盗栅栏外的街道。当时自夜空纷纷扬扬飘着鹅毛大雪,姐妹俩互相拥抱。等旁边跟来的那位四、五十岁的女佣送来一把半自动折叠雨伞,金桂便仓促辞别了。
金菊返回家中对女佣警告道:“不要告诉乔主任我姐姐到过家里。”
雪延宕了乔保森。小车不可能在冰天雪地里行驶,何况自己又喝了酒,总之是今夜只能步行赶二里路回去,反正延误,干脆偃一点动身。盘算了几分钟,索性又叫李长水添了份乳猪火锅,加一瓶瓦罐“湘泉”酒,彼此海饮。
俩人中,李长水话多,老伴死得早,儿子在县政府开车,一个人领退休金过着单身日子,平生以林海为家,说话总不离本行,内容以军停界为中心,旁涉人情故事。开席时,李便提到新近林场改制,说:“军停界那位姓牛的州局高工被人打得半死,现在调回州局,提前病退。欧阳胆子小,也闹着要辞职,死活要求下调县林业局当技术员。”
“不是还有一位副场长钟桧么?”乔保森表示迷惑。
李长水娓然叙道:“钟桧是个为民请命的角,当初林场草拟改制方案,州局同意以国营军停界林场固定资产作为抵押,贷款二千万用于改制,先补偿下岗职工基础性补偿金五万元(底金),再按照各自工龄乘百分比买断。讨论时,钟桧提议将职工买断以前医保和社保费付清,平均起来不过五千元左右,但这项提议很快遭遇滑铁卢,就是失败的意思。不久,州局传出另一种说法,讲贷款的事不祥,只贷得一千五百万,言下之意那五万元底金又该打折扣了。方案正在酝酿阶段,你晓得钟桧脾气丑,是李逵的翻版,况且他堂客那方好多亲戚也是林场职工,啥话都捅了出去。这样林场变成了马蜂窝,大家把气撒在牛汉栋身上,骂他什么州局爪牙,什么政府的奸细,狠狠揍他一顿。”
乔保森听过后大失所望,万万想不到这些臣服多年的职工怎么会如此横蛮无礼。他强烈地表态道:“怎么不叫武警,成何体统。我就不信三颗老鼠屎会搞烂一锅粥,胳膊拧得过大腿。”
李长水感觉这卵人一味袒护官方做法,话不投机,拐个弯儿便扯他侄子被双规的事。
“听讲原公安局局长龚宗柏参与了落井下石。他亲家爷是全国人大副主席?覃阿茜走私、贩毒案能够被全国人大督办,绝对少不了龚宗柏这条线。”
乔保森举盅呷了口白酒,掏心挖肺地道:“一江春水向东流。悔不来恨不完,我只求我侄子莫判实刑。你听谁说龚宗柏牵涉其中,他人都死了快一年时间?”
“武陵县内,龚的姻亲后台简直成了他那个家族标志性符号。你不听人唱:中共中共,莫如武陵龙骑兵。只要与龚字沾亲带故,好前程就得了一半。你不信有人利用这根线陷害你们叔侄。”
乔保森叹气道:“怪只怪老子小时太惯待小槐……报应。”
李长水突然想起旧事,说:“当年,乔小槐才三岁,用手抓死一只鸡仔,你嫂子要打他,你护他,为此你和嫂子吵了一架。”
“你他妈的什么都晓得”乔保森不高兴地责备。
“还不全是你醉酒说过的话么?”
“我醉酒还说过我嫂子……”乔保森惊恐万状,饭桌上的两个瓷盅被他失手打碎于地,相继传出两声碎裂。
“你只要醉酒,就说你对不住你嫂子,你到底对她干了些啥,对她那么抱愧终身,她还活在世上么?”
“我提了干,结了婚,她……改嫁了人。乔小槐那年刚满五岁,就跟了我”乔保森双手捂着脸,呜咽而泣,戛然刹死话端。
酒宴到此结束,至少李长水没有兴致继续喝下去。他也顾不了乔的失态,走到门外观雪,转脸对乔说:“场长,雪停了,你要回去么,不回去我这儿也歇得,这几天李榲出差,你可以睡他的床。”
乔保森说:“不歇不歇,我还是走回家,车子明儿白天再取,不迟。”
李长水主随客便,并不强留。
乔保森走出李长水家,只身埋入眼前这片为冰雪覆盖而愈显幽邃的银夜徒步,每一脚下去所挤发的吱呀声就像摇篮一样将夜色溶入美妙的旋律。这时候,时间已过夜半,街面不见人踪,路灯一例熄了,但雪的反光使整个路面变了模样。乔保森受雪的蛊惑,油醒了大半,脑海中不停地剪辑那个雪夜第一次拥有他嫂子的情景,越这么沉浸,悲伤的感情潮水般拍击心灵彼岸,不知怎地,他愈走愈艰难,似乎背负一具无形却深重的十字架。是啊,悲莫悲兮生别离。儿子的不肖,不但造成他感情极度低落,进一步加剧他对嫂子红莲无限地愧疚。
第二天清晨,金菊早早离家。乔保森不知不觉,因回来太晚,金菊将卧室门反锁,他只好睡另一个房间,那是平常用来供造访公寓的客人临时休憩的房间。可能在李长水家所喝白酒度数偏高,乔保森昏昏沉沉睡死了。直到次日晌午,一束柠檬汁样的阳光肆无忌惮穿过玻璃窗,强行射中他的双眼——溶雪时期的阳光虽然比不得盛夏,但它的亮度丝毫不逊于盛夏。老家伙被它刺痛了,一骨碌爬起床,看手机时间,已十二点二十分。匆忙赶去上班,显然没什么必要了。出于礼貌,乔保森先跟县人大主任请了假,说明自个儿身体偶染小恙,然后又拨司机手机,通知他赶快去李长水家取车。诚然,乔保森对待工作的态度极其涣散,让人联想自由的老鼠呆在国家直属粮仓悠哉游哉。可是,话说回来,普天下各级人大,哪里不是养老卖老,尽其所能收获权力利息的单位。乔算是这些幸运者中一例典范,他本人从未意识到人大的职能和身肩的社会责任,除了个人名利,他不存在的公仆精神,他觉得那却是扯乱弹的鬼话。但话说回来,虽然他很流俗,却很畅达。
然而,盥洗后客厅沙发上遗留的一条毛绒绒的围巾使他不那么畅达了。痴痴默想片刻,他记起来,不久前在州市李铁家碰到的那位面熟女人不也是系这条毛绒绒的围巾么,而且同样是灰色。他清楚,他家里根本没有这种围巾,难道昨夜家里来了女客?第一个反应占据他的头脑。他开始吼叫,叫那名女佣:“吴妈,你上二楼来。”
吴妈上了楼,畏缩地应道:“我不晓得。我昨夜望雪景去了。”
乔保森说:“你好兴致,几十岁的女人也爱俏呢,怎么这样不安分。”
“我真地不晓得,乔主任”女佣固执了,分明隐忍极度的不快。
“金菊呢,怎么不见人影?”
“她说去吉信购物逛超市。”
“你就只晓得这点”乔保森冷眼瞪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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