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逝人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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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逝人非(完)-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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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白天,却因为是周末,安谧得不见丝毫的嘈杂。

这是秋桂绽开的季节。鼻尖不可避免的会触到那些香气,又因为夹杂着昨晚雨后的清润湿意,于是一切都很清疏明淡。仿佛有人在铺开古卷,画里是漫天细雨,有人倾身去俯看路边青石板缝隙中的草丝。

唇边还有刺痛,可是此刻夏绘溪的心情却莫名的舒展开了。 

在医院里简单处理了下,又配了些药水,苏如昊送她回家。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夏绘溪忽然停住了脚步,向后边张望了一下。

是个女学生的背影,高高瘦瘦,提了大包,走得很快。

夏绘溪觉得自己没有认错,于是喊了一声:“于柯?”

真的是于柯。女孩子转了身,向后边张望了一眼,然后又提着大包向他们走过来。

她提的是一个淡蓝色的牛仔大包,老老旧旧的,夏绘溪甚至看得见一旁还打了两个补丁。她可能刚从车上下来,可是那个包却出乎意料的整洁,其实就像她整个人气质那样,眉清目秀,并不穿很时髦的衣服,那些款式甚至有些老土,却叫人觉得干净清爽。

小半个月不见,于柯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眼眶下一片乌沉沉的青色。

夏绘溪心照不宣的向她眨眨眼睛,笑盈盈的问她:“回家去了?”

于柯点点头,又说:“夏老师,我给你带了些特产,都是老家的东西。”

她蹲下身开始在包里翻找,最后拿出了扎得很结实的一个塑料袋:“都是野生的菌菇,晒干的。”

夏绘溪心里滑过浅浅的感动。她知道这个小姑娘人很朴实,上次聊天之后,大概把自己当成了最亲的老师,才会这样时时记着自己。她伸手接过,又拍拍她的肩膀:“谢谢你。”

道别之后,于柯又伸手去拿行李。她的人薄得像是一片纸一样,大概风一吹就会倒,提那包东西也实在有些费劲。大包离地大概才几寸,忽然旁边有人伸出手来,轻松自若的接了过去。

苏如昊站在那里,手里提了于柯的行李,又对夏绘溪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送她回去。她一个女孩子提着费劲。”

于柯有些局促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连连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夏绘溪想了想,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这是自家师兄,不用和他客气。”她又点点自己的嘴唇,“你看,我都成这样了,不然我们一起送你回去。”

她顺口说了“我们”,其实自己毫无知觉。

可是苏如昊听见了。

他嘴角轻轻一弯,似是想笑,却又很快的转过脸,招呼于柯一起走了。夏绘溪走出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修长,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有一种叫人心折的透亮明晰。


夏绘溪又一次和于柯谈话是在期中考试结束之后。

离考试时间还有十分钟,因为是开卷考,人人都很放松的和周围的同学聊天。于柯在走廊上打完电话,踏着铃声进来。夏绘溪特意提醒了她:“记得把手机关了。”

她的脸色很差,点了点头,迅速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夏绘溪开始发答题卷,又环顾教室:“好了,都不要说话了。”

十分突兀的铃声,一下子在教室里响起来。她有些不悦的扫了一眼:“谁的手机还没关啊?趁巡考老师还没来赶紧关了,不然算作弊……”

仿佛是故意和她这句话作对似的,坐在角落一个女生急匆匆的就拿着手机站了起来,边走还边接电话:“喂……”

夏绘溪直起身子,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巡考官走进来,和于柯擦肩而过。

她认得是教务处长,于是吞下了刚才的话,向那几个老师打了声招呼,压低了声音解释:“考卷还没发。刚才这个同学家里临时出了点急事,我同意她接了个电话。”

一群人接受了她的说法,看了一会就离开了。夏绘溪发完了考卷,才见到于柯怯生生的站在门口,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快去考试。”夏绘溪向她点点头,语气很平淡,“考完留下来我们谈谈。”

于柯很自觉的站在走廊上等她出来,然后跟上她的脚步,一声不吭。

夏绘溪还提了一包考卷,走出几步,忽地回头说:“于柯,我早就想找你谈谈了。”

于柯还有些恍惚,踉跄着停了一步:“什么?”

“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在我的课上魂不守舍,今天考试还要出去接电话,你知不知道要是被当作作弊被抓了会是什么后果?”夏绘溪扶了她的肩膀,淡淡的说,“上次和你说了什么你全忘了么?”

她很快的扬起头看了夏绘溪一眼,脸色苍白得仿佛一卷上好的宣纸,瞳仁更是黑得可怕,最后还是默默的低下头,欲言而止。

这时苏如昊打电话来:“考完没有?一起吃晚饭吧?”

夏绘溪摇头拒绝:“我和学生一块儿呢。”

苏如昊意想不到的聪敏:“是不是于柯?那一起来吧,我请你们吃饭。”

她拿着电话,低声提议:“苏师兄请吃饭,一起吧?”见于柯并没有反对,于是点了点头,约了时间和地点。

正打算边走边说,于柯突兀的说:“夏老师,我回了趟老家,出了点事。”

***  ***
于柯的老家是在本省一个靠北方的偏僻村庄。翠湘,夏绘溪模糊的听说过这个名字。一回神记起来,是在某个摄影论坛上。有摄影爱好者拍了很多幅照片,那个小村庄美的宛若世外桃源。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或许是那大片的油菜花,宛如上好的波斯绒地毯铺在了青山绿水之间,扑面而来的热烈色泽,即便看的是照片,也顿时将人抽离出了所处的现实世界,飘渺震撼仿佛身处万丈云霞之间。

她忍不住插了一句:“我知道那个地方,很漂亮啊。”

小姑娘眼神有些复杂,声音嘶哑:“那是以前。”

就像中国的很多地方一样,这个偏僻贫穷却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大多数健壮的男人和女人背井离乡去了大城市打工挣钱。村庄里只剩下了老人孩子,互相扶持着,生活平静,又充满着期待。

前两年镇上招商引资,一下子建起了数家化工厂。延绵的一片,组成了一个经济开发区,就办在了翠湘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一条活水上游的空地上。最初人人欣喜,因为经济开发区的建成,好多年轻人不用离开家乡就可以寻到一份糊口的工作。然而伴随着经济的略微好转,恶果也随之而来。

原本清澈的溪水被凝成了白色黏稠的液体,而山上有大片的树木枯死,村民们接二连三的得了恶性肿瘤。

夏绘溪惊得说不出话来:“你……家人也得病了?”

于柯摇头,眼眶红了:“我家人都没事。我家好几年前就迁了县城了。是我很多小时候的玩伴,都得病了。”

这么小的一个村庄,癌症的发病率却是全省的数十倍,先后几十个人因为恶性肿瘤而去世。村民不停的上访,终于在层层阻力下还是将这么恶劣的环境污染事件曝光。化工厂被勒令停产,而受害者也得到了相应的赔偿。

 “那些得病的人呢?”

“有的在医院治疗……还有的没有发病,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于柯简单的说,紧紧抿着唇,“这件事在我们那里人尽皆知了。我还去医院看了看他们……真是……”

她说不下去了,有些倔强的别开脑袋,似乎是冷静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刚才是我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她只读到初中,结婚的也早,现在和她老公一起,都在医院里。那种病很疼,我走前和她说,要是难受了就给我打打电话。”

最后于柯喃喃的说:“我很庆幸自己读的是心理学……至少还能帮着开导。这或许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时间了。”

她们穿过教学楼最后走到门口,已经迟到了二十多分钟了。一眼看到了那辆车,苏如昊倚着车门,很是悠闲的样子,扬了笑意等她们走近。

去吃如今城里很流行的海底捞火锅,车里的气氛却诡异的很安静。到了下车的时候,夏绘溪拉了于柯走在后面,轻声,却很坚定的说:“我想过了,关于这件事,我们做的可以更多。”

一直以来,人们重视、补偿的往往是肉体。也是直到最近,才开始注意到了心理援助和干预。夏绘溪一直坚持认为,生理和心理,是两个平行的系统,任何的缺损都不可能是单方面的。也就是说,对于那些已经得病的、或者暂时是健康的村民,确实需要心理上的一些辅导和帮助。

坐下之后,夏绘溪又小声的把前后原委说了一遍。苏如昊专注的听着,眸子漆黑,泛着异样的神采,最后说:“我知道这件事。前几天在xx访谈里不是也报道过么?”

他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衬衣,几盏小射灯的光落下来,侧影坚毅,又显得英气勃勃。最后缓慢的开口,若有所思:“你说的对。对于这些弱势群体,除了医疗之外,心理干预也很重要。或许,我们可以把这样的活动组织得更大、更规范一些。”

侍者正在倒饮料,又往沸腾的锅里下牛滑,动作娴熟。热气氤氲起来,于柯看看夏绘溪,又看看苏如昊,脸颊有些粉红,目光中隐隐有着一丝光亮。

***  ***


夏绘溪回到家打开电脑一查,才发现这中国这片土地上,这样的事真是不少。经济的快速发展总是会相应的带来各种弊端,也遗留下各种问题。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正怅然想着,电脑又弹出了一条新闻。她随手点进去看,图片里一群孩子活蹦乱跳的奔向中央领导人——这是大地震后第一批送去国外心理干预后回来的孩子们。政府这样细致的关心震区的孩子们,自然是好事。然而还有那么多被忽略的人,他们并不全是自然灾害的受害者,又有多少人去关心他们的心理问题?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电视台的编导发来的短信:“新的稿子已经发给你,请确认。”

点开邮箱,新的一份剧本。

一种不深不浅的厌恶在心底泛起来。拿着不菲的收入,光彩照人的坐在演播厅里,陪着广告商一起“上演”所谓的“悲欢离合”——这究竟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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