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炸鱼,右手便随着扔迟了的炸药包的一声爆响飞走了。四哥是穷苦农民家的孩子。
“你在这里干什么?”马晓厉声道。
“玩儿。”
马晓跨上一步,一脚踹去。
“老师还打人?!”
四哥硬气的话没说完又挨上一脚,经这样几个回合,四哥瞪着死羊般的眼睛终于屈服。
“做这样的事多少次了!”
“就这一回。”
啪地一声,四哥又挨上一记耳光,嘴角也现出鲜丽来。站在一边的班长哀求:“放了他吧,老师。”
“你也老实点,要不连你一起揍!”这时的马晓全然是一个横行霸道的恶棍,“把这辆自行车上的绳子给我解下来,快!”
班长机械地解绳子,马晓凶相毕露逼视着四哥,四哥扑嗵跪了下来:“我……”
马晓呯然心惊,对这个熟悉的镜头厌恶得作呕,一脚踹去厉声命令:“起来!”
四哥起来,把斑斑劣迹说来一大堆,竟然罗二哥与赵虎哥们儿几个还打算把一个漂亮女同学弄到僻静处亲一亲;竟然还偷了一家饭店的一台录音机及三十几元现钞,走时赵虎还在人家桌子上撒了一泡尿;竟然两次夜间翻进供销社大院,尽管没得手。
马晓听得好累。当四哥再跪下去捣蒜般磕起头来求饶时,他全然不理。这个还未涉世却足以进“少教所”的学生、那个已进知天命之年的同类赵存秋、那个通神通鬼的算命先生……似都在跟前,同时跪着同时磕头。
这就是“五千年古国古”的泱泱华厦、世界中央大中华吗?马晓的心碎了。
他明确地意识到,在自己脚下的是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孩子,是一个没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人,是一个需要家庭、社会、学校规范才会成功地走入社会的人。这时,马晓的耳际又萦绕着同村一个叔辈的话——
你们的学生,成材的多,还是犯法进劳教所的多?
眼前的学生,不正是叩着劳教所大门吗?马晓的良知又重新发现,挥不去的悲哀在胸口激荡,直到漫遍全身。老师啊、老师,干了些什么!自命才高八斗不凡脱俗,总觉得当一个老师太平庸屈了栋梁之材,整天怨待遇低、地位卑,无半点愧意地花去老百姓的血汗钱,可把他们的孩子教好了吗?他彻心痛肺地扪心自问,悔恨交加,直想学一学杨令公碑前喋血的壮举,——那也是解却不了心头惭愧与悔恨的。
“老师——,你怎么了?”班长扑上前,拉住塑在这里的马晓。
“老师——”四哥哇地一声大哭,“老师,我把您气坏了。”紧紧抓住了马晓的臂。
马晓被几声哭喊警醒,一展身把两个学生推开,万般柔情地望着四哥:“过来。”拉过来轻轻地扑打他身上的土。四哥无法接受刚才往死里打自己的老师如此的慈爱,张口结舌任凭摆布。马晓象为出征的小兄弟最后整理行装,给他扯扯衣脚又整整领口。
“老师――”四哥与班长同喊一声。
这句“老师”,四哥喊得比班长更富深情更富有崇敬,在马晓听来,似是登上状元榜的学子拜倒在恩师面前的一声喊,似是天涯归来的游子面对慈母爱抚的一声唤,似是受了欺凌的孩子偎到妈妈怀里叫一声亲亲的妈妈。
“能脱离开罗勇他们做一个好学生吗?”马晓平静地征询道,“老师相信你能够。”
“老师,我,我……”几刻前侠肠义胆英雄豪气的四哥成了一个泪人,道出了他的难言之隐。他们哥们儿真来过歃血为盟,谁要反叛,大家共诛之,并且道出因为轮着请酒,他在酒馆里已欠下六十多元的债,说到欠债更哭得痛切。
马晓让班长取来自己的钱袋,里面装的是几天前发的全部工资:七十元整。他全取出来拉过四哥的手放在上面:“拿去,付上欠款,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
四哥的手象放上了烧红的烙铁,马晓一放手,他倏地把手拳回去。钱,缓缓飘落。
“拿去!”马晓又是一副怒容,斩钉截铁地命令,“把原来的都了结了,以后不管怎样,有我,你的老师!”
班长把钱一张张地拾起来,看着老师似是问给谁,马晓接过钱,强行塞到四哥手里,再一次缓下神容深情地道:“去吧。”
四哥手端着钱,小心地走到门口,回转身惊恐地望一眼马晓,猛地躬身把钱放到门槛上,转身飞跑去。
从学生宿舍回来,马晓头痛欲裂,又犯了怕麻烦的老病,自己不打麻将,把赌局也逐出了宿舍。他似是对什么都没了兴趣,更显颓唐。
黄其善看到马晓可喜的变化,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猜到这个逞能的小子是被罗二哥一伙治服了,张扬自己的高明:“怎么样?他本事再大,也免不了自找难看,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十九章
悠闲的日了在玩中、喝醉中悠然度去,期末考试在百无聊赖中到来。黄其善想借这次考试让老师们醒悟教学工作的荒废,混编考场,同班同级的学生完全隔离对号入座,一应规则完全照中考搬来。考务会上,黄其善严正声明,出现作弊现象,学生与班主任及监场老师上榜通报。
考试在严肃的气氛中拉开。
汪秀哲祸端又出,他班的学生被巡场的程立达连人带小抄提到了黄其善面前。闻讯赶来的汪秀哲苦丧着脸要求放一码,黄其善非常生气:“问题单单出在你身上,得好好检点一下了!”
“怎么单单我的学生首先发事?这……”
“不冤,人赃俱获,还能说什么!”
“若是作弊就抓,全校没几个学生不被抓出来。”
“少罗嗦。”黄其善厌烦地道,“只要抓住了,就照章办事!”
“还嫌我出的丑少吗?我在这里活得够受罪了。校长你好好想一想,为什么不抓别的学生单独抓我的,是谁抓出来的,这又怀着什么目的动机。”
汪秀哲找到闫玉东、伍日民如是这般地一说,伍日民便找到黄其善,晓以通报与否的利害关系,但黄其善还是要照章办事。
“你这是让人家牵着鼻子挨耍弄!”伍日民觉得他是扶不起来的阿斗,生恨生怨。
“不通报怎么办?”
“你是校长,愿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掌起你的印来,没人敢怎么你。”伍日民怒其不争,“你就这样下去,帮着人家整自己人,有谁还敢帮你?挨得你近了都要害羞!”愤愤然了。
黄其善正陷两难中,闫玉东不请自到,分析对策说,对程立达的险恶用心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决定把郑培才班的作弊学生抓出一批一同处理。闫玉东煞费苦心,搞突然袭击、搞远距专盯,方法用尽,一上午过去没抓到一个要抓的作弊学生。他意识到人家早有准备提防,想以牙还牙是徒劳枉然。黄其善提议:“要不,先在大喇叭里说已出现作弊考生,正研究处理。”
“这样做等于作了通报,并且会让人更明确没照章办事。”闫玉东道,“置之不理,让程立达枉费心机去吧。”
作弊考生没作通报的事很快传遍全校,大家认识到,一切的严肃认真只不过针对非校长嫡系的班级而已。这是久吃农药污染食物的人吃上足以让药毒发作的一餐饭菜,老师们发作起来。有些班主任公开下达了让学生作弊的指令,监场老师放下以身试“法”的心,任学生在场上翻书展卷甚至下位取他人试卷,让学生享受在党校学习的机关干部考试才有的待遇。
倪诚走进考场,向监场老师点头打个招呼,倒背着手巡视起来,每每驻足指指点点或与学生窃窃几句。郑培才有大家的气度,走进考场高声道:“三年级考生注意,最后一道题很难,先列出分解反应方程式……”老师们细想来,他大气度有因,全级化学由他及与他相好的小娟任课。
两个同场的监考老师正在门口闲聊,黄其善走来:“不想监场就回去睡觉去。”威严的话说得如哄小孩子似的,后半句几乎难让人听到。
程立达逛来逛去,已不是前几场眼睛带钩的样子,轻轻松松地走走站站,漫无目标地向极远外望去,似对高远的云朵有所思悟。看他那高兴满意的神情此时定有诗兴,心中的诗只要吐出嘴来,肯定是能传颂千古的上乘之作。
心事重重的黄其善正在办公室独自静坐,大名鼎鼎的学生罗二哥大喊小叫着闯进来。黄其善心惊肉跳赶紧起来让座,罗二哥诉道:“马晓不让我考试了,还打了我,得让他检讨,得开除他。不狠狠处理他,我这就找我爸去!”这就是说要找罗副书记去。
“您别走、别走,您是好学生,我这就处理马老师、这就处理、处理……”黄其善吓得如三岁小儿面对恶狗的血盆大口。
事情很简单。马晓给罗二哥所在的考场监场,罗二哥不会忘记他的铁哥们儿光头老大那一箭之仇,看着眼前的敌人分外眼红。开始,他摇头晃脑以示不服,看到没事就瞪大眼睛死死盯上去,目光跟着游荡的马晓一刻不离。同场的学生觉察,纷纷看看马晓再看看罗二哥,这时的罗二哥春风得意,英雄豪气荡荡。马晓知道他近来与杀了同学的赵虎搭成一伙作恶多端,壮上一腔怒火时就不是刚才的马晓了。他转到罗二哥跟前立定,罗二哥刚眦牙裂嘴示威,脸上就重重挨上了一记耳光。罗二哥忽地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老师打人犯法,马晓冷笑一声,一拳又打上来,厉声让他滚出去。
黄其善劝慰罗二哥不要生气,罗二哥不领情,要求开除马晓一刻也不能等。正闹着,马晓赶来,瞪着恶狠狠的眼睛逼上前。罗二哥一时收起英雄气概向一边躲闪,马晓的一巴掌又及时掴上,那嫩嫩的鼻翼下、嘴角边现出色彩来。
黄其善惊得七窍尽圆魂飞魄散,在一阵耳光暴响中昏过去又醒过来,怒喊一声:“你还要作腾!”
马晓不理会,再逼到退到一隅的罗二哥跟前大手挥在半空:“开除我?就是你那当副书记的老子也开除不了我!你再说开除我,快说!”
黄其善半张着口哆嗦得如秋风中的树叶、树叶间的蝉声,英雄一时的罗二哥也吐着血沫颤抖起来,连说不敢。黄其善终于行动起来,上前死拽马晓,罗二哥趁机闪身逃跑。
“今回?”黄其善道,“决不能轻饶你,你说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