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目中,他松松领带对近些的书记妇人道:“您看,我们还要上课。”又望向校长妇人,“有什么矛盾是否坐下来谈一谈,你们还是都先回去吧,影响太不好了。”
“你说我影响不好,那她就影响好了?她是你什么人?你这个年轻的太张狂……”校长妇人似是又找到了一个说唱的伙伴。
陪角们把愣了的杨泉生推向一边,两妇人趁机把对唱再来一阵紧锣密鼓的高潮。黄其善认识到自己劝说无方,到办公室请人。他寄以厚望的欧阳绛梅不承认有劝说术,出人意料,叶梦自告奋勇前去做说客,黄其善对她的义举没兴趣,迎过去的眼神分明是大大的“?”。全办公室的老师们对要出场的叶梦来了兴趣,十几人齐跟上她涌去。
这里披掛上阵作配角的钱大嘴们,正几人围住一妇人,这反而促使妇人伸长那白白的脖子,音道大畅,流泄出来的音韵越脆越亮。配角们殚精竭虑不见效之时,叶梦在老师们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笃笃走来。她清澈的目光会一会两妇人,道:“你们——,不要吵——,好吗?”这有讲课味道的话,使配角们一静、劝不止的主角随之一停。叶梦似天外来客在大家的注目下:
一袭素淡的秋装,熨贴的夹袄高领衬出笔挺的项颈,稚气未脱的脸盘上一弯峨眉微凝。
出现如此良好的效果,众目睽睽下叶梦粉淡淡的脸上掠上一层微红,重述:“你们不要吵,好吗?”标准的普通话轻轻地,如向孩子呓语般。齐刷刷地站在她身后的老师们肃立着,都向两妇人注视去。
两妇人刚才的突然止息是因气氛突变,叶梦的第一句她们未必听到,这后一句两妇人是听清了的,为之一愣,再看看这一大片老师们,刹时回归到刚来校时的神情——怯生生的。钱大嘴们趁势毫不费力地把两妇人请回去。
回到办公室,唐纪凤道:“小叶子的话比用上气功还绝啊,是否真用了气功?”
“怎么能呢,我……我不知道怎么说的了。”叶梦的脸上又添一抹红晕
“小叶子的话着实有学问,再多说几句,我们的两位第一妇人就得叫你老师了。”有人打趣。
“不是学问,”叶梦认真得很,“我是想说、说……”
王业坤让人摸不透的神色:“小叶子,你是应该说,不过嘛,你说得还不够,以后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看着认真听的叶梦,“应该先让她们坐到你面前,你从她们的现实行为中引发出一个论点,接下来摆事实讲道理,论证你的观点的正确性,再拿这个观点分析现时情况,指出问题的解决方向,最后深化一下主旨,提出号召或重申论点照应开头。”
“真有好兴致,”马晓板着脸道,“请你们就此闭上嘴。”向老宋要过烟丝又一次卷上支土炮吸起来。
办公室里零零落落地坐了七八个人,本来就谈说得乏味,扔下这个话题无话可说,静下来。这时极需要张兆国的小曲子来填补空白,可他正在校长家为妇人消气,有人断断续续地吹上一阵口哨聊胜于无。
晚饭时,大宿舍的公民们相约去打饭,杨泉生独自闷在那里,马晓对手上拿起碗眼还盯在《易经》上的冯升平道:“小杨心事不小,给他占一卦预测凶吉。”有人应声找硬币没找到,把手中的饭匙递上去让他掷,他懒得玩这无聊的把戏,倪诚便代他掷来。匙子扔向地板的一阵叮铛响后,冯升平煞有介事地画出乾坤符,说占到《中孚九二》,把爻辞念来——
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
“妙哉!”马晓道,“这不正说了在上课时间校园里一片幽静,我们的两位第一妇人你唱我和吗?这是天意。那么,谁有美酒与我们共醉呢?”
“我有美酒。”去打饭正走到这里的彭凌与武玉浩几个凑过来。
突然引出喝酒,正合了大家心意,都说美酒在各人的兜里存放着。准备打菜的把碗子咣啷一声扔下,正吃的小李与小黄把菜端到门口就泼,骂:“去他妈的维生素!”便合计凑钱,另一大宿舍中有些人听说要喝酒也凑上份子。马晓征求大家这酒怎么喝,是否让伙房炒菜,武玉浩、彭凌等人讥笑:“喝不起就不喝,用网兜煮饺子去。”彭凌甩出一张十元钞喊声掏钱,大家齐凑上来,倪诚等几个自告奋勇,收起大家丢在桌上的钞票去饭馆要菜。
菜很快送来,吵着喝酒的十几人没一点准备,首先是菜没处放。送菜来的服务员和熟人打趣,说要是再来送菜,一定给扛张餐桌来。尴尬中,各人急忙把室内高高矮矮放书放饭的课桌清理出来拼在一起,居然有一只较高的凳子也排上了。有人自嘲说,这是象牙筷子配黑碗,歪嘴的雷公配天仙。喝酒的杯子没有,各人找来茶杯牙缸权且代之,椅子不够,把小些的箱子搬来充当。一阵忙,终于摆开了阵势,却又有人来入伙,不得不再忙乱一阵。看这一圈十几个人,高坐的、矮坐的、蹲着的、索性站着的,百态全具。有人又来入伙挤不上,活骂一通这群饕餮之徒。
宴会开始,同启开几瓶酒,不管杯子大小咕噜咕噜倒上大半杯,斟一圈,几只空瓶便滚到地上。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干!”乱吵嚷中有人模仿土匪的口气一声喊。
杯子此起彼落,乒乒乓乓;手臂筷匙阑干,影影绰绰。说的、笑的、叫的、骂的,无异狼食羊的景象或是械斗场面。这里无长下之分、尊卑之别、主客之说,各人只是任着性子和着气氛乱灌海吃阔论高谈。
钱大嘴又来“借锨”了,喊叫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进来便往人圈里硬拱,别人轻重善恶的戏骂他全然不顾。满屋子里找不到合适的酒具,他便把一只大铁碗拿来盛酒。倪诚喊:“钱师傅,我们没酒了,去提捆来孝顺大爷们。”钱大嘴四处乱瞅,看到果真瓶子大都是空的,问买酒谁出钱,有晚入伙的喊叫着大爷出钱拿出钱来,他接过钱乐颠颠地跑去,不多时就拎来两捆白干,往地下一放,抽出一瓶用牙咬开,对着瓶口先灌上一口,再倒上半饭碗,挤上来,不管谁的筷子匙子摸上来便夹菜舀汤。
想起计较酒时,各人已现醉态。大家一致认为,醉也喝出些名堂才是,以瓶子往外倒的流量与大约时间为量度,倒上两圈一同喝下去,算作本是开场时喝的两个酒。再往下,几个人结巴着要来惯例——六来顺当,可喝下去的酒又没了次序,这时早有相邻的人耍起八仙令来,酒令喊得山响。
几个看不惯钱大嘴的人挤弄几下眉眼,齐对准了他,又是补酒,又是敬酒,又是罚酒,钱大嘴喝得应接不暇。眼看他喝得酒往上泛,有人又因他做的馒头发酸发臭难以下咽再罚他一杯,有人说他的嘴大喝少了不湿嘴给照顾一杯。因他把菜里洒上了酒,倪诚端起一碗菜汤硬要他喝下去,让比较一下这与他做的大锅白菜汤味道优劣,他不喝,便有两人封住他的膀子由倪诚往下灌。汤终于从他那漏斗般的大嘴灌下去,他拿捏着嗓子如店小二报菜名般叫道:“味道好极了——”哄得大家开怀大笑。
醉得坐不稳的杨泉生,还是西装工整领带严谨,他要与马晓碰两杯,马晓劝道:“你醉了,去躺下醒醒酒吧。”
“躺下醒酒?”杨泉生说得吃力,却撑着桌子站起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身子一个前倾,差点趴到桌上。马晓自不量力想起身帮他一把,起身中一扶桌子,这张吱吱嘎嘎的破课桌那头的钱大嘴冷不防,叭嚓倒在了多单位组合的大桌上,只听一阵哗啦呯叭,几只碗碟便完成了从磁器到垃圾的过渡。被人拽起浑身菜汤的钱大嘴,强捺下涌上喉头的汤汁道:“我、我醉了,没、没醉、醉……”前合后仰又要倒下去。
看到钱大嘴醉得一塌糊涂有人于心不忍,架上送他回去,刚到门口,他便哇地一声,酒、菜、汤、水倒出来一滩。一只狗斜刺里蹿将来,叭嗒、叭嗒添食。钱大嘴睁开朦朦胧胧的醉眼,看了看狗艰难地喘息着高喊道:“哦!我醉了——,狗醉了——,会……中……醉了——”最后一句大家听来是“会山中学醉了”。唯一清醒的冯升平把这话又重复了一遍,挤到门口的醉汉们便齐唱起来,悲怆的合唱回荡在校园夜半的寂寥中——
“哦!我醉了——,狗醉了——,会山中学醉了……”
第五章 一
中心中学的波波澜澜王大胡子尽收眼下。在他看来,之所以乌烟瘴气一团糟,全出自校长马成祥,恨不得立刻把他撤职查办。时常来王大胡子家玩的程立达每每被警告,不要再紧跟马成祥。程立达以晚辈的胡闹调笑搪塞:“马校长也不是一无事处,他那个大块头沤沤烂烂比一般人多出一担粪,到时你养花种草用肥料,我给挑一担来就是。”
“小人精,和当书记的爹一样鬼精。”王大胡子被逗得高兴。
程立达可谓中心中学的特殊公民,考勤对他有意放一码,为的是让他到处逛逛了解点信息,可这一段他的一问三不知使马成祥不满意。
程立达是不敢再让马成祥满意了。那次,他与王大胡子同在沈镇长家,谈起马成祥,王大胡子毫不忌讳:“我好不容易建起来的中心中学,落到姓马的手里就成监狱了。他一时发神经,把校院的角角落落整成田畦,叫什么劳动基地,学生活动的地方全没了,只要踏上一个脚印,又是罚款又扣分,学生家长都找到我头上来了。才十来岁的小孩儿,一星期里被罚几次,有次是因床底有几根铺草。”越说越激动,“他娘的,太霸道,成法西斯了!大文件小文件禁止罚学生的款,他姓马的非顶头干不可!听说光罚款的条条杠杠就定了一百来条,施这种法子是存心整学生,要是学生都象当兵的样守纪律,还用得着他们校长、还用得着要老师吗?”问程立达,“你说是不是?”程立达点头,他又道:“教职工中,他姓马的拉一批打一批,只要他看着哪人不顺眼,就给小鞋穿,老师们没有一点教学积极性了。这些天他成心挤兑孙书记,使出老婆来搅得全校一下午没上成课,一个臭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