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接过那根白发,苦笑笑,说:“从你爸爸病危的时候,我就开始生白发,就是愁的呀。”她把那根白发顺着敞开的车窗扔了出去,那根轻细的发瞬间便被风吹得没有了踪影,她继续喃喃道,“那时候要是咱家有钱,兴许你爸爸就不会那样走了。子媛呀,妈这辈子是穷怕了。还有我周围的那帮老姐妹,辛辛苦苦一辈子也没有什么积蓄,连儿女都帮不了。所以呀,子媛,妈才想尽办法想给你找个有钱的男人。”
子媛垂下头。颠簸的公交车,时不时会有一个突然的大的晃动,让身体不自觉地失去平衡,让心不由得颤了又颤。
终于到了张阿姨家门口,子媛突然感到有点紧张。
张阿姨家在市区边上极其偏僻的一栋旧楼的底层,两居室的老式单元房,外面用木条和青砖简单地搭了个院儿。院子有10多平方米,几乎都被一架生长茂盛的葡萄藤占据了。绿色的葡萄藤着实令小院儿充满了生机,可推开门,进入正房,一股潮潮的湿气便扑面而来,子媛不禁打了个喷嚏。
正房和院子差不多大,但是远没有葡萄藤做顶的小院通透。
张阿姨见到子媛,忙拉了她的手仔细端详,感叹道:“哎呀,这是子媛吗?真是大姑娘了,而且出落得这么清清秀秀,水水灵灵。”
张阿姨是越看越喜欢,忽然她的脸色渐渐变了,松开子媛的手,拉了子媛妈在一旁嘀咕道:“我这一见子媛,就觉得这样的一个闺女要是嫁了那‘土财主’可有点亏。”
子媛妈皱了皱眉头,表示不解。
张阿姨继续说:“这子媛可真是要模样有模样,要性情有性情,可那男人只有钱。”
下意识的,张阿姨越说声音越大。子媛妈忙冲她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进了另一间房。
“唉!”子媛妈叹了口气说,“谁让孩子生在我们这样的家中呢?耽误了学业也谈不上前途,我不奢望给她找个各方面条件都好的男人,还是把经济条件放第一位吧。”
《墙外花枝》第三章(5)
“嗯。”张阿姨点点头,但还是说,“可我看子媛还是个孩子呀。”
“她是属虎的,再过一个月就满21岁了。”
子媛妈说着,又喘了起来。张阿姨忙扶她回正房坐下,偷偷地望了望局促不安的子媛,心情更加复杂。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一件好事还是在做一件错事。如此花季的美丽女孩怎么能去做两个孩子的继母呢?当初子媛妈只请她帮着找个有钱的男人,而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子媛了,哪里想到竟是这般亭亭玉立的姑娘。
张阿姨时不时地向屋外望去,她真盼着那个男人不要来。
可就在这时,“土财主”已经开着他的夏利车来了。
子媛见到那男人的刹那,差点就晕倒了。
抛开五短身材,面孔黑黄老相不说,单是打足了摩丝,伏贴在头上的短发与一张嘴就露出的一口“玉米牙”就足以让人倒尽胃口。
男人见了子媛,甚是喜欢,不停地笑,不住地把一口“玉米牙”呈现出来。
子媛瞅着眼前的“土财主”,差点呕吐。
这场相亲自然很快就收场了。
出来后,在半路转车时,憋闷了许久的天公终于降下大雨,母女俩忙在立交桥下躲避。
雨越下越大,立交桥下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这立交桥是刚建好的,像这样跨度极大的工程,全市有七八座,还有很多仍在建造。改善经常阻塞的交通情况,这是一种进步。而如此的进步中,人们仍然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就像子媛母女俩,她们关心的无非都是明天的日子。
“妈,对不起。”子媛的声音在风声里更加轻柔细弱。
“唉。”子媛妈为女儿擦了擦额头的雨珠说,“你不怪妈就好了,妈也是心太急了,就想赶紧给你找个经济条件好的。”
“嗯。”子媛点点头,“妈,我知道的。只是我更希望自己像二姐那样,靠自己的本事生活。”
“子媛呀,像你二姐那样聪明能干的人少呀,何况她能出国也是因为你二姐夫家的帮助,靠咱们家,连飞机票都买不起的。”
母女俩都沉默了,心情更如雨天般的阴沉。
一辆大货车开过来,激起一滩积水,最前面的人慌乱地躲避,却引起连锁地骚乱,子媛连忙扶住妈妈,不提防被狠狠踩了一脚。抬头一看,一中年男子,40上下,眉头紧蹙,一脸的冷漠。子媛嘴里嗫嚅了一下,没有出声。转过脸看别人,都差不多的表情。
雨还在下,有些人已经开始骂老天爷,忘记了刚刚还感谢这场大雨缓解了暑热;有些人更是不耐烦了,干脆冲进雨里径自而去;有些人仍旧等待,等待天晴……
《墙外花枝》第三章(6)
一连几天,子媛都被和那男人相亲的事困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甚至想女人和男人在一起真的是件可怕的事。越琢磨心里越没底儿,终于按捺不住,便去师大找晓萱。
她们在校园中的湖边坐下。
晓萱嚼着口香糖,随意得摆弄着长发。漫不经心地听着子媛的讲述,时不时的撇撇嘴。
子媛讲完了,晓萱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而后歪了脑袋望着子媛说:“你千万别因为你妈妈的心愿而把自己的定位弄错了。是得找个有钱人,但不是找那样的土包子,怎么可能有共同语言呢?要找就找几个青年才俊,从中选个如意郎君,离开你那个家。”
子媛不语,托了腮,目光落在花坛中粉红色的月季花上,花瓣饱满舒展,花色鲜艳动人。
在这个城市的夏季,到处都是这种最普通的花,悄悄的开放,慢慢地一瓣一瓣落去、枯萎,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子媛觉得她就如同这花,无人问津无人欣赏,在自己的花季里默默飘零。
湖面上微风抚过,挟了些水气飘至岸边,如此轻轻地吹动,竟有些许花瓣坠落。子媛的心揪了下,却仍然低头不语。
晓萱停了练习校园里正流行的16步,又坐到子媛身边,关心地问:“是不是你哪个姐姐又欺负你了?”
子媛抬起头,苦笑,讲出早上的一幕:
小姐姐夏子芳气呼呼地窜过来,把玉兰油柔肤水的瓶子举到她面前,质问:“我的柔肤水少了,是不是你用的?”
子媛忙摇头。
小姐姐却不依不饶,警告说“我告诉你,我的东西都有记号,你最好别用。”
说完,她白了子媛一眼,抻了抻脖子,趾高气扬地转身走了。
晓萱撇撇嘴,又扑哧笑了出来。
“最讨厌你小姐姐了,严重的心理失衡,惹不起那几个女人,就知道欺负你。哼,关键是妒忌你——都是你妈妈的女儿,差距那样大。身高比不上,脸蛋更没法比,只好从别处找平衡。”
晓萱说着,不禁侧目打量子媛。
子媛真的是个美人,身高约一米六五,纤修苗条,白净的瓜子脸,精致的五官,特别是一脸的温顺,十分惹人疼的样儿。
晓萱皱皱眉头,甚是不解。
“子媛,你说你这样一个可人,怎就真的没有人追呢?”
子媛捋了捋发,摇摇头,说:“我平时就是工厂和家,同学中除了你,别人也早不来往了。车间里的同龄人不少,可我很少和他们说话。你说谁会追我?”
“别!别!”
没等子媛说完,晓萱立刻阻止。
“你那车间里的同事,就是貌似刘德华也不能理会,你绝对不能嫁个工人,你得凭借婚姻改变你的命运……”
《墙外花枝》第三章(7)
晓萱一套套地说着,子媛反倒笑了。
晓萱忽然很认真地问:“说真的,你从来没对谁有过好感吗?”
“嗯——”
子媛预言又止,最终还是对惟一的朋友吐露了心声。
“其实车间里有一个比我早几年分配来的大学生叫秦朗,我,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喜欢我,好像总在找机会和我说话。”
“那你呢?你对他呢?”
晓萱迫不及待地问。
子媛竟红了脸,默默地点点头,但很快她又皱了眉头。
“不过也许是我自作多情,我有什么优势,没有学历,家里又是那种情况。他家虽然是农村的,可本人一表人才,又是名牌大学毕业,在厂里很受重视,凭什么会喜欢我?”
“子媛!”
晓萱本来就是个急脾气,听了她这一席话,更加着急。
“你别总菲薄自己好吗?论相貌,论人品,甚至论才华,有几个人比得了你?如果当初你继续升学,相信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服装设计师。现在既然那个秦朗条件还算不错,那就用点心思呀。”
“不,我不!”子媛使劲摇头,“除非他表白,否则我才不会流露一丁点儿呢。”
“唉!”晓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她知道子媛骨子里交融着自卑与自傲,那是很难改变的。
她想真的该帮子媛物色男朋友了,于是她拉着子媛去了旁边理工大学的舞会。
昏暗的灯光,喧嚣的舞池,和身体一同律动的,还有兴奋而迷茫的眼神和宣泄后干涸的表情。一张张青春飞扬的脸上,都只有一个纸迷金醉的主题。在那些更加灰暗的角落,低语和打笑应和着音响里歇斯底里的嚎叫。几个脑袋,扎在一堆,红男绿女,卿卿我我。然而举目探寻到的都是陌生的冷面和躲闪的目光。对于每一个靠近的身体,裸露着没有任何修饰的欲望,而少得可怜的衣着,紧紧包裹着怯弱的灵魂。
舞会并没有收获,相反子媛很不习惯那样的氛围,她是安静的,无法融入纷繁的舞场。那些尽情愉悦的人似乎没有任何忧愁,他们的笑声,律动的身体,变换的闪耀的灯光,都像是存活在一个固定的模式中的载体,只属于这里的自由。而她不能!她有些黯然,觉得自己和他们像两个世界的人,这样的热闹中她感到的是孤独。
别看晓萱总是稀稀松松的样儿,其实心细如丝。当然一切要看她是否愿意多花心思,对于子媛的事,她永远都是最用心的。
很快,晓萱便给子媛找了个相亲的对象,那人便是吴安成。
晓萱真的很有做媒人的潜力,从没见过安成,却凭借着学姐的介绍,便胸有成竹得描述得头头是道。
《墙外花枝》第三章(8)
“第一,他是我学姐的哥哥的同学,咱们知根儿知底儿。”
“第二,他比我们大8岁,大是大了点儿,但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