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睛,只觉得好冷,好累,感觉不到饥饿、疼痛和晕眩。
血还在一点一点渗出来,似乎不会停了。我想,一个人流的血是黑色的,那一定是快死了吧。我忽然觉得心里特别轻松。我爬起来,跪在床上,将脸搁在窗台上,我感到一股热血轰地一下涌了出来。我想,血流得这么快,我一定很快就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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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眼温柔第二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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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色昏黄,树影婆挲,一个行人也没有。这时,一盏路灯忽然莫名其妙地亮了。雨幕里,我看见我日夜思念的的莲,慈月、静月师太,我的晴川哥哥,他们一个个无声地从路灯下慢慢走过,就像彩色的无声电影,所有的往事,在雨幕里一幕幕重现,又瞬间消逝无踪。
我在心里说:‘你们在哪儿?为什么留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呢?我怎么样才能和你在一起呢?我死了,就能和你在一起了,对吗?晴川哥哥,你在哪里,你还活着吗?我好想你。我们不是说好要在一起的吗?你不是说只离开我一会儿吗?为什么不管我了呢?’
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就像你说的,人沉浸在深切的怀念中时,是会不知不觉流泪的。
第二天一醒来,便看见养母憔悴的脸。她喂我喝下红糖姜汤,然后捧着我浮肿的脸,含着泪说:‘灵犀,看着妈妈的眼睛。你已经长大了,答应我,不仅要做一个美丽的女孩,还要做一个快乐的女孩。知道吗?你和小弟弟,就像我的两只眼睛,妈妈不能没有你,也不能没有弟弟。’
我第一次在他们面前痛哭失声。
如同重生的我,按照养母的意愿,不再做那个敏感脆弱的女孩,而是变成了众人眼里‘随和、大气、美丽’的女孩。从初中高中,我一路沐浴清风阳光,高中毕业,我考上了浙江省音乐学院箫笛系。其实,我可以上更好的学校,但我要回杭州!我要回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
十九岁。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西溪陈旧不堪的老房子前,在那棵刚刚发出新芽的菩提树下,我没有遇见我的晴川哥哥,却遇见了我的丈夫向上。
这个身材欣长、年轻英俊的陌生人静静站在靠岸的小船上,好像一直在等我。他向我伸出了手,说:‘灵犀,别掉下去了啊。’
‘灵犀,别掉下去了啊。’
‘灵犀,别掉下去了啊。’
‘灵犀,别掉下去了啊。’
多么熟悉的话,仿佛那个日思夜想的声音穿越时空抵达了我的心,泪瞬间涌了上来。
向上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客座音乐学院的法律基础课教授,一架白色钢琴摆在他整洁的单身宿舍里,他是很多女生的偶像。在学院的春节联欢晚会上,他看到我一身白衣,拿着箫,款款走上舞台又差点被裙子绊住摔一跤的一刹那,就认定了我。
我也立即爱上了他,因为崇拜,更因为这个特定的场合他说的这句话。
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了。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我终于有自己的家了!养母还从安徽给我找了一位又勤快又厚道的保姆。
向上是个典型的上海人,特别精明能干,可以将任何事策划得很好,再一步步付诸实施。毕业,工作,结婚,分房,生孩子,开律师事务所,买‘空中别墅’,他操心着这一切,尽可能让我过上最舒适的生活,但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想法,他说我太单纯,什么也不会,他会把我当孩子一样疼爱的。
向上在生活上对我无微不至,也从来没有骂过我,打过我,但是——
我绝对不可以说‘不用你管’这几个字,哪怕开玩笑。
我绝对不可以独自回上海,住在娘家,一晚也不行。
他送礼,我绝对不可以不陪他去,哪怕我有演出。
我不可以在家练习吹箫。他说箫声阴气太重。
我不可以出国演出,他说三十岁啦,还抛头露面的,折腾啥?
我不可以剪短发。
我不能独自在外面吃饭。
我不可以看电视超过十二点。
我生病必须吃他规定的药、饭菜和水果……
否则,他会三天不理我,脸色铁青,我结结巴巴地一解释,他就冲我大声嚷嚷,让我特别害怕。我不会吵架,只能默默流泪。
我从电视上知道了一个词叫‘家庭冷暴力’。
后来,儿子出生了,日子忙碌而快乐。但我没有想到,短短七年后,我视为生命的儿子又要离我而去。向上坚决要送他上寄宿小学。我终于忍无可忍,儿子太小了,他需要我们,我深知离开父母的孩子是多么多么可怜!我们也需要他,儿子不在,家哪里还像个家啊!
向上任我把话说完,过了好半天,说:‘灵犀,你想让澈澈像你这样永远长不大吗?在生活上像个白痴吗?不信你试试,离了我,你能好好过下去?我平时不让你这让你那的,是为了你好,我现在这么做,也是为他将来好,别说了,就这么定了!’
我忽然觉得很累,心里很冷,对一切感到厌倦。
也许,婚姻就像对家打牌,两种不同类型性格和生活理念的人做对家肯定不行。你是为了娱乐开心,他却在乎竞技输赢,于是,他老是指责你不会打牌,你不想争辩,但觉得没意思,不想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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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眼温柔第二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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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的是,我必须继续玩下去,因为,我爱这个家,我离不开我的丈夫,我的儿子。
当我感觉自己被一个看不见的黑洞越吸越深时,我遇见了你,就像冥冥中的安排,不早一步,不晚一步。
直觉告诉我,你就是我的晴川哥哥。可是,你不是。可是,虽然你不是,我仍然把你当作亲人,而且喜欢上了你。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内心充满温暖。
此刻,对着你倾诉一切,就像对着自己的心毫无顾忌地倾诉,否则我就要爆炸了。请原谅,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不敢继续了,每天我对自己进行着道德审判,我愧疚自己移情别恋,我怕自己走火入魔,我怕你真的只是虚拟的存在,我怕失去你。想想看,无论我们怎样继续,唯一的结果、最终的结果就是互相失去。我怕我难以承受失去,你理解吗?
所以,在‘拥有即失去’和‘失去即拥有’间,我选择后者。
下了线,我会删除QQ,这个邮箱也不会再用了。再一次请你理解,请你原谅。
听说,森林里生长着一种猴头菇,采菌的人都知道,如果在一棵树上发现了一朵猴头菇,那么,在最近的另一棵树上,一定还有另外一朵,因为它们是雌雄一对。虽然他们永远遥遥相望,甚至都看不清彼此的脸,但他们永远在一起。
天若有情,就让我们像那对猴头菇,永远在内心互相遥望吧。从此,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想起,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在茫茫人海里,有一份属于我的温暖牵挂,就是一种幸福。像月亮,无论在云里,在地球的另一面,无论我们看不看得见它,它都在,永远在。
深深祝福。
自由心”
八
当灵犀在邮件里说出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的一切后,感觉心里所有的恩恩怨怨一下子清空了。
拉上窗帘,失明般的黑暗与安宁里,她打开了《神秘园》,一个无比空灵柔婉的女声,像天使的目光,沿着流星的边缘飞落人间。
这是她最喜欢的音乐。可是,今天不行,头很痛,身上一阵阵发冷,大概又发烧了。她立即关掉音乐。
她忽然很想念向上。当她在信里回忆往事后,发现自己对向上仍然有所期待。她希望他早点回来,陪陪她,抱着她,让她发飘的身心有一个实在的依靠,让他帮她彻底驱走心里的魔。
她拿起电话,开始拨他的手机“139……”
他会说什么呢,不用猜,她得到的不会是安慰,而是责备,他一定会说:“又感冒啦?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吃点药吧,我在忙,我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吗?”
她停止拨键,搁下电话,从床头柜里找出一颗泰诺、一片扑尔敏吃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灵犀又梦见了那个天堂般的地方和那个长着白色翅膀的女子——她微合双眼,像一片羽毛,虚幻地飘浮在月光下,如精灵一般,又像灵犀自己。
一只白色手机,搁在那个女子左胸心脏的位置上,忽然轻轻震动起来。
长着白色翅膀的女子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无比美丽的眼睛。
一阵心悸,灵犀醒了。
原来是真的,是手机在响。
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灵犀,我是请重新注册。”
灵犀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你的信我看了。如果你不嫌弃,就把我当成你哥,行吗?”
灵犀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哽咽难言。过了好一会儿,她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托朋友查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这么有特点的人,在杭州有第二个吗?对不起,我太鲁莽了。我是怕再也找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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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眼温柔第三章(1)
…
一
“我叫左边。”
“左边?”
“是,左边,呵呵,就是“左边右边”的左边,就是‘左边天堂右边地狱’的左边。”
还是“左边是阳光右边是阴霾”、“爱你才走在你的左边”、“心在左边跳动”的左边。
每天,左边的电话会在灵犀进办公室门后五分钟内响起,灵犀就走到办公室门外那棵高大的香樟树下跟他聊一会儿,暖洋洋的一天就开始了。
灵犀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么多话。几乎是想说什么就无所顾忌地说,懒得说,就静静听他说,或叹气。生气了,可以立即表现出来,烦恼了,就通通说出来,听他劝导她。有时绕着香樟树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少圈,有时会看着一片落叶走神,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可就是不想挂电话。
灵犀总是问自己,这种越来越像毒药一样会上瘾的的迷恋,是不是“爱”。
自然而然,“见面”成了他们无法回避的话题。
有一天,左边说:“刚才,我到音像店找你的箫专辑去了。”
“找到了吗?”
“找到了,可是没买。”
“为什么?”
“我想见你,我想听你亲口吹给我听。”
“不。”灵犀想也没想本能地说。
“为什么?”
“我从未想过要见你,才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你,我们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