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他们脸我也那样说。」
宇宙也笑。
「经过近一年折腾,你俩终于结婚。」
宇宙一怔,「有一年了吗,我一点不觉得,仿佛只是上月的事,我全然不觉四季变化,自冷至暖,我也不觉脱下外套,换过夏装。」
郭美贞恻然,「发生太多事,你哪里还有时间心情理会细节。」
宇宙却有另外一个说法:「办公室、车子、家里,全部空气调节,我再也不用在街上跑,当然也不觉得冷热,我享福了。」
大家都低下头。
过一会宇宙问:「郭姐,你对每个人都如此妥当?」
「我尽量做到公平客观。」
「你是个好律师。」
「宇宙,你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
「生活有了着落,又有工作消遣,我很高兴。」
宇宙的确一直在笑。
两人分手,宇宙回到公司,只见稀客莅临。
庄家欣把公司里所有窗帘样版都翻出来看个究竟,堆满一桌一地。
看到宇宙回来,跳起来与她拥抱。
「宇宙宇宙,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你先坐下,慢慢说。」
宇宙叫人换过热茶,又收拾了布样,握着她手,觉得今日终于可以与庄家欣平起平坐。
「你看你,越来越漂亮。」
「宇宙,我下月结婚,你一定要来参加婚礼。」
原来如此,宇宙暗暗叫苦,这个结婚专家,今年又在何处结婚,她哪里走得开。
「这次在什么地方?」
家欣娇嗔地说:「什么这次那次。」
宇宙陪笑,
「仍在康华尔。」
天下竟有这样好脾气的父母,宇宙艳羡家欣,一次又一次,他们为女儿主持婚礼,支持祝福她。
「我爸妈时常请客吃饭,大家乘机聚一聚,多高兴。」
「是是是。」
「请帖在这里,宇宙,这次,你不必穿伴娘礼服,你与宏子在我婚礼上认识,你俩非来不可。」
「你问过宏子没有?我可不能替他作主。」
「没人可代他作主,我一味死缠即可。」
正经事讲完,家欣站起来四处巡视,「婚后我也向爸爸要求拨款开设公司。」
「做何种生意?」
「做时装,专门替小姐太太订购所谓限额生产的皮鞋手袋珠宝,第一时间在本市穿出炫耀。」
宇宙松口气,「幸亏不是与我们争。」
「宇宙你真可气,你看你多能干,一下子什么都得到了,原先以为宏子与你更本不配对,可是听说今日他对你唯命是从。」
宇宙侧头想一想,「因为,我必须努力。」
「我也得好好做人,总不能明年又结婚。」
宇宙忍不住笑。
家欣吃完蛋糕离去,从头到尾,她没有提到男方是何种族裔做什么职业,那些无关重要,庄家欣不折不扣一生都是庄家的掌上明珠。
助手出来收拾。
宇宙问:「有无做成生意?」
助手摇摇头,「庄小姐玉笑珠香,敝店蓬壁生辉。」
「那就足够,说得好,这才是做生意应有态度。」
晚上,宏子见到宇宙说:「家欣像是永远十五岁,她在我办公室缠足一个小时,叫我前往康华尔参加婚礼,她又要做新娘。」
宇宙微微笑。
「我的福气是幸亏你一点不像家欣,你去不去?」
宇宙点点头。
「那么,我俩再走一趟,我只能逗留一天,康华尔对我俩有特殊意义。」
第二天,宇宙特别去请教专家该穿何种礼服。
「第二次结婚,新娘本人穿什么颜色?」
「我没敢问。」
「假设她不穿白色,那么,人客也不穿白,我一直认为如有疑惑,选淡黄或粉红香奈儿套装。」
「人各一套可怎么办?」
「婚礼原本是最闷场合,红白黑服饰均不宜,你说还有什么颜色可穿。」
「你替我选吧。」
「这真是我的荣幸,关太太。」
衣服送来,宇宙一点也不喜欢。
郭美贞一看,「都不像你,深粉红捆金边,可怕。」
「或者外套可以保留,配牛仔裤。」
「我见到某店有套灰色丝绒女士西装。」
「我立刻去看。」
结果宇宙准备三套衣服,就那一天穿着。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隆重,要做关太太了,得替男家着想,若孑然一人,才不怕失礼谁。
一日,她在店里穿着扎染背心及裙子,与助手看油漆色版,一个年轻女子进来,四处浏览。
女子身上正穿着郭美贞口中可怕的深粉红捆金边外套,什么限量生产,还不是人人都有,宇宙没好气地笑。
助手上前招呼。
她要看画,助手推荐了几间画廊。
她问了几个名字,助手把价格一一报上。
她说:「我其实不喜欢国画。」
助手感喟:「早十年我在巴黎见过米罗的版画不过数千法郎,现在当然涨上十倍。」
「那么,能否联络巴黎?」
「我们收取二十个巴仙服务费呢,你可愿意自己联络?」
「我不读法语,拜托你们。」
助手送她离去。
宇宙有点疑惑,问助手:「那是谁?」
「一位美国华侨,姓胡。」
宇宙想一想:「先收费。」
「明白。」
「多大年纪?」
「看她双手,大约四十余岁。」
宇宙点点头。
晚上,宏子同她说:「不如我们也在康华尔结婚。」
「我猜想一天不够,总得预先登记。」
「我叫郭美贞去调查。」
「郭姐按时收费。」宇宙提醒他。
宏子却不经意地回答:「谁不是呢。」
宇宙噤声,真的,谁不是呢,连她自己在内。
由此至终,关宏子看人看事,比她透澈。
宏子翻阅当日报纸,照例累极盹着,他太放心了,即将与他的歌诗慕结婚,她终于回心转意,她恐怕是目前最了解他的人。
宇宙接到一个电话。
「你可是宇宙,我是家欣爸爸,宏子在吗?」
「庄家伯伯,你好,我立刻去叫他。」
「他在忙?我同你说也一样。」
「不不,他没事,我去叫他。」
宇宙轻轻推醒宏子,把电话放在他身畔,他立刻转醒,「是是,我俩一定到,届时见。」
放下电话,他说:「下次不必叫我,我正做好梦呢。」
「什么好梦,说来听听。」
「梦见父母在我身边,父亲读报,母亲絮絮碎碎,不停说家务事。」
「那确是好梦。」
「你可有梦见父母?」
「我对生母没有记忆。」
「你即将结婚,可要请她们到场观礼?」
「母女彼此心目中,全然没有对方,不必了。」
「我想你知道,要找的话,是可以找得到的。」
「我不想找她。」
「那样肯定倒也好。」
宇宙看着她未来丈夫,发觉他额角开始脱发,发线渐渐形成一个U字,老气横秋的他外型也比同龄男子较老。
宇宙忽然想起陈应生一头午夜般漆黑浓发,她老是想伸手指进去替他梳理。宇宙有刹那失神。
「在想什么?」
「继母知道我俩结婚是会高兴的,你们很有缘份,她一直感恩。」
宏子只说:「那是应该的。」
佣人捧出鸡汤面,他吃两口,嫌油腻,要回家吃厨子做的点心。
「宇宙,你也该搬过来了。」
每个人每件事都需听他安排,他从中得到乐趣,却不顾他人感受。
打算跟他一起生活的话,必须明白,对抗无益,量子与丽子是活生生例子。
宇宙陷入沉思。
第二天,那中年胡女士又来了。
这次,要求见张宇宙,「她是你们老板吧,我想与她谈谈。」
宇宙迎上去,「你找到适合的画没有?」
胡女士挺疙瘩,「其实我也不喜欢西洋画。」
宇宙笑,「墙壁留白也是好事,我家一张画也没有。」
胡女士凝视她。
宇宙有点警惕。
她心绪悲苦,真怕胡女士忽然开口说:宇宙,我是你的生母,我俩终于见面了,你好吗,结婚也不告诉我。
她静静等对方开口。
可是胡女士却这样说:「张小姐,我们是行家。」
「啊!」
「我在上海也有一家室内装修店,用最名贵材料,收最高价钱,大城市消费能力强壮,极受欢迎。可是看到你的噱头,我自叹弗如。」
宇宙一怔。
噱头是沪语,指虚假绰头。好比粤语中出术,并非恭维。
胡女士肯定染上一些比较轻佻的沪人习气。
宇宙沉住气微笑不语。
「张小姐,你年轻貌美,我与你拍档到上海大展鸿图如何,何必屈居小小一个县城?」
口才这样了得,宇宙不但没被得罪,反而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什么都好,只要别告诉她,她是她的生母。
「怎么样?资本你四我六,利钿五五分帐。」
宇宙笑答:「只怕我先生不让我两地跑,只得婉辞你好意。」
「你已婚?」胡女士好不失望。
宇宙点点头,第一次发觉有丈夫真好。
另外有外国客人进门,她去招呼别人。
过片刻,胡女士走了。
助手说:「她留下上海地址,请你有空去探访她。」
「有没有劝你去上海?」
「她表示可以升职加薪。」
「公然挖角呢,你怎么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