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正色地说了:“人跟人从根本上讲,就是不一样的。就拿你和我来讲,同样是分配到了政府机关,你有一手好文笔,搞材料是如鱼得水死得其所,而我只会哇啦哇啦讲几句半拉子洋话,除了陪洋鬼子四处乱转还有替领导当二传手之外,根本就没有再大的发展余地了。看明白形势,看到自己的长处和局限,王良你说我不赶紧找个机会蹿出来干点儿正经事,难道呆在那里等死不成?”
我在艳羡他游刃商场百战百胜的业绩和风范的同时,时不时也试想一下,如果换作我,我会毅然决然地炒掉自己的“铁饭碗”,义无反顾地一头扎到风高浪急、深不可测的商海里去吗?
临渊不结网,徒有羡鱼情。说自己没有经商的天赋,没有做生意的头脑,那纯粹是在为自己开脱――谁也没有一出娘胎便在脑门子上刻着“商人”二字。
还是那句老话:环境决定选择,选择决定命运。我不可能砸掉自己的饭碗,因为砸掉自己的饭碗之后,我便一无所有了。正是对于既得利益的不舍,对于相对安逸的环境的眷恋,决定了自己不敢投身商海的事实;简攸敏之所以敢砸掉自己的饭碗,除了他对于那份工作的不适应以及对于自己未来的正确预期外,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因素――要是他商海行舟阴沟翻船,还可以回首上岸,还有一个可以避风躲浪的港湾。
他的父亲是当时海城市外事办公室的主任。英国独资诺亚医疗设备有限公司项目之所以洽谈成功,其中最重要的条款是,总经理由中方选派。
那是在招标公告发出的前几天,简攸敏从省城打来电话:“老同学几年没见了,想念的紧哪。捎两瓶好酒过去喝喝,不知欢迎否?”
几年没见的老同学过来看我,岂有不见之理?我当即表示热烈欢迎。
来看我的不仅仅是简攸敏一人,还有几个我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各式各样的高档休闲服展示着这群人不同寻常的来路。在画廊大酒店,热烈的寒暄之后,简攸敏为我介绍了同来几位的身份和身价。
“这位是万众电讯器材公司的毛经理。”他指着一位上身穿“柏仙多格”休闲夹克,下身着“剑龙”牛仔的年轻人说,“省城手机经营第一家,已有12个连锁店。我省第一批168就是他搞过来的。”
“这位是名利达国际经贸有限公司的阚经理。” 一位着“圣玛田”休闲服的平头小伙子起身致意,“从俄罗斯进口皮装,输出白酒,每年营业额12个亿。”
“这位是大业汽车有限公司的关经理。”那位带着眼镜稳稳当当地坐在下首的书生模样的人欠欠身,“你要是想买辆宝马或者凯迪拉克就找我,包你全套正规手续,比市场价还要低上30%。”
本来是同学小聚,简攸敏这小子干嘛招呼来了一批身价不凡、牛逼哄哄的小老板,这不是明摆着来寒碜我这个每月收入不到千元的“杨白劳”吗?
“下面隆重推出我们水师的大才子,海城市市府的王科长,王良先生。”在介绍完省城来人之后,简攸敏清清嗓子,将我推上了台面,同来的一干人便一齐拍巴掌。我没有反驳他给我乱封的官衔,虽然那时我还是一个不挂级的秘书。一是为了给简攸敏长脸,而是为了自己的一些小小的虚荣心。
“幸会,幸会!”抱拳行了一圈礼,我便要在主陪位置上坐定,却被简攸敏给推到了主宾的位置。
“王良你不必撑什么大肚佛。” 简攸敏把我安在主宾位置,拍拍我的肩膀,“坐稳了,今晚算我的。”
回头冲服务员一摆手:“上菜!”
面对他的反客为主,我无可奈何。人家一大老板整日山珍海味什么酒店没住过,什么东西没吃过?为了接待好几年没见的老同学,同时也为了给自己的小脸上抹一点儿油彩,我咬牙切齿准备来一个大出血,所以便选了本地最高档的画廊大酒店。未曾想简攸敏已经充分考虑到咱的经济能力,从省城跑来反客为主招呼起我来了。
“反正简老板的不义之财三辈子也花不完,王科长就让他放放毒,出出血吧。”作进出口生意的阚经理递过一支“555”,开玩笑道。
菜一道道端了上来,除了常见的八凉十热外,每人一个澳洲干鲍,每人一条大连活刺参,外带每人一盅刚刚传入海城的“佛跳墙”。
这还不算,画廊大酒店的镇店之宝,那瓶摆在大堂里已经有八年之久的五公斤装的贵州茅台,也被一个穿旗袍的小姐给抱了进来,啪的一声,大大的盖子拧开了。
“我靠!你玩命啊!”我没吃过死羊肉,却见过活羊蹦哒。我大概也知道澳洲干鲍、大连海参和佛跳墙的不菲价位,更知道那瓶老茅台你要是出价低于一万块钱,酒店的老板准会跟你拼命,“攸敏你要是觉得钱实在是花不完了,适当地给我个十万八万的,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越看越好看。有些人把钱看成命根子,我却认为那都是些花花哨哨的纸。王良,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钱花在什么地方最值得吗?”简攸敏指指在座的各位,“穿?那是给别人看的,花了自己的钱养了别人的眼,纯粹为美化环境作贡献。”
“泡妞?那才是种了别人的园,荒了自家的田。人生一世,有一老婆足矣。拿钱去包二奶、养马子,纯他妈野兽一个,只有野兽才霸占一群母兽而且多多益善。天涯芳草无数,纵使你夜夜作新郎,难道有生之年你能淫遍天下所有女子?”
“去买房子,置地产?人高不过三丈,宽不过四尺,百十个平方里养着老婆孩子,能放上床,能作熟饭,能修养生息便足够了。纵有广厦万间,难道你能一夜之间全部住完?”
“所以,最实在、最现实、最好的花钱门路还是吃。”简攸敏拿筷子一圈,“只有吃到肚子里,让这些鲜鲜活活经过你的肠胃,散之四肢百骸,变成你的身体所需,萃取其精华,排除其残渣,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简攸敏一通论调说出来有理有据,虽说是听起来好象不是那么对路子,但还是有“一屁股”的道理,俨然变成一哲学家了。
酒没开喝,简攸敏便先来了一通铺垫。再加上在座的各位年龄相仿,最有共同语言,于是便围绕着这样一个主题,大家觥筹交错,互敬乱爱,各抒己见,热热闹闹地报销五公斤茅台,顺便七嘴八舌几乎把我给捧上了天。
有道是吃人家的嘴短。一档子款爷不远千里跑来如此隆重地请我的客,一窝蜂地捧我个不知自己能吃几碗干饭,葫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药?简攸敏的钱是不少,但从他以往的做派看,他好象还没发疯。即使疯了,好象也还没到跟钱生仇、大把烧钱的程度,再说了,作为同学,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向都以“铁哥们”相待,在我面前简攸敏也没有必要摆臭谱,沉重打击我的自尊心啊。俗话说的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投我以桃,肯定要我报之以李。商人毕竟是商人,没有利在,你要他早早地起床,还不如杀了他,这就是“无利不起早五更”的从商趋利准则。
简攸敏将“药”从葫芦里倒出来,还是酒宴散了回到他住宿的房间之后。与刚才的豪宴相比,简攸敏住宿安排不是很挑剔,一个标准间里住了两个人。见我们回来,躺在床上看电视的那个小伙子找个借口出去了。
“那是我的司机。” 简攸敏说。
我半开玩笑地说:“攸敏,你还真的在执行你那套人生观哪!我还认为你非总统套房不住呢。”
“住什么总统套房,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弱智才干!”简攸敏脱下外套往台柜上一扔,“那些话是说给那档子鸟人听的。一档子土包子、暴发户,不忽悠他们忽悠谁!”
点上一根烟,我俩在房间里沙发上坐定。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说,“攸敏,如此兴师动众,又下这么大的血本,你小子恐怕不仅仅是纯粹来叙旧的吧?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用我了?明说就是。”
“呵呵,王良你小子脑子好使多了。”简攸敏一乐,“看来市府办这地方还是没有白呆。”
“商人嘛,总是重利轻别离。”我冲简尤敏乐道,“碰上奸商你要不活动活动心眼,说不定你把我卖了,还要替你数钱。”
“王良心放到肚子里去吧,我求你办的事,绝对不是卖你。而且,这件事情一旦成功,还真的要你数钱,但那不是卖你换来的钱,而是你自己挣的钱。” 简攸敏一本正经地说。
“不会是让去我杀人、放火、贩毒、抢银行吧?”我看他高深莫测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些营生打死你你也干不了。让你干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明天或者后天你安排我拜见一下吴瑰湄吴副市长。”
“你小子有什么企图?”我说,“吴市长可是荤素不侵的人,你小子要想从她哪里得到什么好处,我看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我求吴市长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 简攸敏道,“第一,我只是想接触一下吴市长,疏通一下人脉,为以后在海城的发展找一个靠山;第二,我要做的事情对你我来讲都有莫大的好处,这件事情做成了,我敢保证,你不但会很有客观的经济收益,还会有你意想不到的政治受益。”
我沉吟了半晌,道:“我试试看看吧,吴市长要是不见你,我也没有办法。”
“带上这张名片,就说是这个人让我来找她。” 简攸敏掏出了一张名片,“你一定要跟吴市长讲,有些事情需要向她当面说明。”
我仔细地端详手里的这张名片。很普通的纸张,很普通的款式,很简单地印了一个人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没有地址也没有头衔。
云中龙,很有特色也很大气的名字。
5
第二天上午,我将那张名片交给了吴副市长。
看着这张再简单不过的名片,吴副市长陷入了沉思。
沉吟半晌,她抬起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
然后她抬起眼睛,我看见仿佛一层淡淡的薄雾轻轻掠过一个深深的碧潭:“你的那位同学姓什么?”
“姓简,简单的简。”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