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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家相安无事,好象一切都处在一种脉脉含情状态之中的时候,海城市却在酝酿着一种外松内紧的氛围。就像夏日里暴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一样,没有蝉鸣,没有蛙噪,风不刮,树不摇。一切的迹象都在表明,不久的将来将会有一阵暴风雨似的事件来临。
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包括各类粮食、经济作物的丰收,一些献礼性的工程往往都会选在国庆节等有纪念意义的节日前后宣布竣工。对于芙蓉大街搬迁户和部分下岗职工来说,今年的这个秋天更是一个非同小可的季节――国庆节之后他们陆续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新居。等房子结婚的有了洞房,盼房子颐养天年的有了一个安乐窝,百姓们无不额手相庆,盛赞政府为百姓干了一件大好事,省里的电视台还专门以此为题作了一期“心系千家万户”的专题,将海城市政府大大地夸赞了一番。
然而好景不长,房子住进去没过多久,问题便接踵而至了。先是有房子内墙粉刷的涂料纷纷暴落,接着有人诉说厨房里台子上的瓷砖脱落,一场秋雨过后有人发现自己家里汪洋一片,更让人睡不成觉的是八号楼,从一楼到六楼弯弯曲曲地裂开了一条足足有两公分宽的裂缝!
多次小规模的上访未果之后,老百姓将这件事情告到了省委。省委书记高度重视,批示省纪委、省高检会同建设厅、审计局立即组成调查组开赴海城,彻底地查一查为什么一项获得“鲁班奖”的“民心工程”会变成一项“豆腐渣工程”,为什么新房子刚住进去没几天就变成了危房。
一石激起千层浪。海城市上上下下如临大敌,议论纷纷。有人高呼万岁,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神秘兮兮地在频频传递一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有人在夜不成眠深恐经此一劫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作为该项工程的总指挥,瑰湄市长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调查组来到海城市的第一天,作为第一批谈话的对象,瑰湄市长便被叫到了画廊大酒店的5316房间。两三个小时之后,市建设局局长也走进了那个房间。
关于那次谈话,瑰湄市长后来曾跟我说起过过一些。
“瑰湄同志,我们找你谈的目的想必你已经知道,无需再绕什么圈子。”带着一副老花镜,省纪委副书记刘若勋开诚布公地说,“根据省委袁书记的指示,我们这次来海城,主要是搞清楚海城安居工程质量事故的缘由。”
“这位是省高检的黄副检察长。”他指着一位不怒自威模样的中年人说,黄副检察长冲瑰湄市长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还有几位工作人员,已经到安居工程现场实地检测,找群众了解情况去了。”刘若勋副书记道,“我们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下安居工程的决策过程、工程招投标过程以及建设期间的一些事情。”
瑰湄市长详详细细地向调查组的领导汇报了安居工程的勘测、设计、招投标和施工过程,并作了深刻的检讨:“当时作为分管市长,我虽然没有参与具体的建设,但由于还分管着其他工作,也没有具体地靠到工地上。从根本上来讲,出现今天这种事情,我必须要负有一定的领导责任。”
“我们知道,从土建工程过半之后,你便成为常务副市长了,担子重了,任务多了,一些具体的工作靠不上,对此我们能够理解。我们想知道的是,这安居工程究竟是在哪个方面,哪个环节上出现了问题。到底是因为偷工减料造成的,还是因为施工不科学造成的,是人为因素造成的,还是不可预见的自然因素在作怪。”
“偷工减料或者工程技术问题恐怕是主要原因。”瑰湄市长说,“我曾听建设局的同志讲过,虽然中标的是省某建设集团,但是他们又将工程分包给了几家建筑商。很有可能是分包的建筑商在材料上作了手脚,或者分包商的施工技术不过关。当然,也不排除其他方面的原因。”
“猜测毕竟是猜测,这还需要等检测结果出来以后再作定论。”刘书记呷着茶水道,“瑰湄同志,你认为这里面是不是存在着资金违规方面的问题呢?”
“资金违规?”瑰湄市长皱起了眉头,沉思了半晌才说,“工程结束后,我们请海城市审计局的同志进行了完工审计,他们审计的结果表明,安居工程既没有超出预算,也没有资金运作方面的漏洞,各个部分的资金来龙去脉都很明晰,收支两笔帐都没有弄虚作假。”
“海城市审计局隶属于海城,瑰湄同志。”刘书记面色沉重,“审计局长的乌纱是谁给的,他心里自然最清楚。接到给他乌纱的人交办的任务,他自然知道审计结果应该是什么,审计报告应该怎么写。当然,作为一个旁证,他们的审计报告我们可以参考,但是不可不信,更不能全部采信。”
“那您的意思是,”瑰湄市长扬起了眉毛,“有人在资金方面作了手脚,因为资金问题而造成了质量问题?”
“如果按照资金使用计划,哪一部分干什么就用于什么,竣工后肯定是个优良工程。但是,如果本该用于购买高标号水泥的资金,被挪用到招待费上了,这部分资金出现了亏空,建筑商肯定不会自己出钱去补足的,所以便购买了低标号的水泥。本该使用高标号水泥的地方却使用了低标号的水泥,工程质量能够得到保证吗?我不是搞建筑的,也不知道高标号水泥和低标号水泥到底有什么差别,但是我却知道,一吨高标号的水泥能换五吨低标号的水泥。”刘书记道,“如此悬殊的价格差距背后,难保不会有巨大的利益空间存在,小学生都能算得出来。瑰湄市长,不知道你考虑到这一层没有。”
瑰湄市长依然神定气闲:“用于打圈梁、建承重墙的水泥必须使用高标号的高强度水泥,而抹墙皮、处理地面的水泥可以使用低标号的水泥,这是建筑规范的规定。建楼盖房子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难道他们还敢胡来不成?”
“瑰湄市长,有一件事情可以告诉你。”刘书记直视瑰湄市长,“省检察院的工作组已经进驻了省某建筑集团,正在对该集团的几名董事进行查讯。其中一名叫简攸敏的年轻人你认识吗?”
“简攸敏?见过一面的,但不是很熟悉。”瑰湄市长抬起眼睛看着刘副书记说,“只知道他老家是海城的,为人很精明,很有生意头脑。两年前,为了承揽安居工程他来找过我。怎么,他出事了?”
刘书记摇摇头,慢慢地说:“出事没出事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海城市安居工程却象是他的华容道了。是他来海城竞的标,是他主持将十座居民楼分包的。现在工程出了问题,他也脱不了干系。”
“那年他来找我,只是说回老家拜见一下父母官,也没有提到过要承揽安居工程的事。”瑰湄市长抬起眼睛,直视着刘书记,“他也没有请我给建设局或者其他的人打招呼,只是说,以后他也许会在海城发展,开展一些业务,希望能够得到我的关照,仅此而已。”
“就这么简单?”省高检的黄副检察长突然插话道。
“就这么简单!”瑰湄市长斩钉截铁地说,目光正视着黄副检察长,“我敢以我的党性和人格保证,我没有利用我的职权去干预安居工程的任何环节,我也没有收过承包商和建筑商的一分钱。如果组织上对我个人有何疑问,不妨开诚布公地说出来,这样大家心里都会好受一些。”
“那你有没有给简攸敏什么承诺?”刘书记示意瑰湄市长不要激动,“这是问题的关键,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我没有给他什么承诺。”瑰湄市长一脸委屈,“当时我跟他说,我们欢迎你回老家投资创业,为老家的经济发展添砖加瓦――纯粹是冠冕堂皇的客套话,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刘书记摇头笑道:“瑰湄同志,我们不是不信任你,也不是怀疑你有什么问题,而是在保护你,在帮助你――这一点请你一定要搞清楚。要是我们真的发现了你有什么问题的话,恐怕就不会在这里跟你如此开门见山地说了。党的纪律你是清楚的,而任何一名党员,尤其是党员领导干部的所作所为都应该经得起历史的考验,都应该敢拿到阳光下让群众来审视。”
“我们也没有怀疑你的清白,”黄副检察长脸上也露出一些笑意,“你也没有必要用党性和人格来做什么保证。刘书记的意思你该很明白,他是怕你被某些人给利用,怕你在不经意间替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当了开路先锋,稀里糊涂地被人当枪使了。”
“难道说还有其他的事情?”瑰湄市长秀眉一挑,瞪大了眼睛。
“我出去透透气。”黄副检察长起身走出了房间。
“瑰湄啊,”黄副检察长走出了房间,刘书记和蔼地说,“在安居工程上,我相信你没有什么问题。刚才我讲过,要是有问题的话就不会采取这种方式找你谈话了。接下来的谈话,纯属于我们党内同志之间的事情了,所以黄检作了回避。”
“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瑰湄市长为刘书记续上茶水。
“瑰湄啊,来海城几年了?”刘书记调整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快满十一年了,刘书记。”瑰湄市长对于刘书记话锋急转感到有些突然,搞不懂他葫芦里要卖啥药,但是还是接上话头。
“十一年哪,不短了。在一个地方干上十一年,应该对一个地方知根知底了。”刘书记仰在沙发上,若有所思的样子,“十一年间,海城换了三任市长、两任市委书记,瑰湄,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各有各的风格,各有各的特点,一时之间也难以说明。不管他们的思路或激进或稳妥,但是有一点应该是共同的,就是都想把海城搞好,把海城搞上去。”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所有执政者的初衷和落脚点。但是要是有人打着这个冠冕堂皇的旗号,实际上却是在干一些损公肥私的事情,你又是如何看待呢?”
“难道说,我们海城出了家贼不成?”
“瑰湄啊,你知道安居工程中问题最严重的8号楼是谁建的吗?”
“不知道。”
“那闵尤亮你知道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