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概括得很好。”
“安玟那本《镜中的女人》,其实我认为在情节设置上更加新颖——他写的是女主角因为失恋而上吊自杀了,变成了一个无法超度的孤魂野鬼。这个鬼魂因为始终忘不了自己的男友,悄悄到男友的住所去看他,没想到竟然发现了男友抛弃自己的真正原因。这个鬼魂被彻底激怒了,变成一个凶恶的厉鬼,想尽各种方式恐吓和折磨那个负心的男人——其中主要的方式就是让他在各种反光物中看见自己上吊自杀时的恐怖模样。最后,那男人在开车时看到反光镜中的诡异面孔而出了车祸,自己也变成了一个鬼魂。”
“这个故事的确很有新意——女主角不是人而是一个鬼魂。而故事最后两个鬼魂的对话也让人意味深长。”陈思达说。“好了,最后是你的《反光》。”
“我写的是这样一个故事。”这个我太清楚了,不用记在便签纸上。“主角从十多岁起,就会在所有反光的东西中看到一张上吊女人恐怖的脸。他凭记忆把这张脸画了出来,并四处搜寻关于这张脸的信息。最后,他发现这竟然是一个在几十年前真实存在过的女人,而各种情形表明,这个女人可能正是他的前世。”
“你的故事好像写到这里就结束了。”
“是的,因为这是上部,原计划还有下部。”
陈思达思索片刻,问道:“千秋,你当时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为什么会想到用‘前世’来做解释?这是你自己的构思吗?”
“不完全是……”我回想着,“是费云涵说的一句话令我想到这一点的。”
“他说了什么?”
我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他告诉我,他时常会有种感觉——那个(出现在反光物中的)吊死鬼女人好像就是他自己一样。”
陈思达蹙起了眉头。
“你在想什么?”我问道。
“没什么。”陈思达看了下便签纸。“你还记录了些什么?”
“我将每本书中‘吊死的女人’的资料做了下统计——包括她们的名字、年龄、外貌特点。我不知道这些有没有意义。”
“名字应该是没有意义的。很显然,谁都不会把提供故事素材的人的真实名字写进书中。但年龄和外貌应该是有意义的。”陈思达望着我,“其实,我在看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年龄这个问题。”
“你发现了什么?”我问他。
“你的故事和渔歌的故事中,那个上吊自杀的女人都是四十岁左右,但安玟的故事中,这个女人的年龄是二十岁。”
我费力地思索着,却理不出个头绪,只有问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先问你,你为什么会将那个上吊女人的年龄设定为四十岁?”
“这是根据费云涵提供的素材而定的——他看到的就是一张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的脸。”
陈思达伸出双手在我面前比划着。“好,那么现在我们来假设一下——安玟和渔歌会不会也和你一样?”
“你是说,他们设定的年龄也是来源于各自的提供者?”
“没错。”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提供故事给他们的人——其实也就是亲身经历这些事情的人——分别在反光物中看到的是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和一个二十岁的女人。”
“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也许可以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想——曾经有三个女人,两个四十岁左右,一个二十岁左右。因为某种原因,一起上吊自杀了!”
我吓了一大跳。“你为什么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呢?”
“不能说是‘结论’,只是‘猜想’。”陈思达更正道。
“为什么你会认为这三个女人是‘一起’自杀的?”
陈思达看着我。“千秋,从目前的所有状况来看,难道你会认为这三个上吊自杀的女人是毫无关系的吗?”
我缄口不语了。过了一会儿,我问道:“那么,假如你的猜想是真的,又说明了什么呢?”
陈思达将床头柜上的一支笔抓过来,将便签纸翻开一页,一边写一边说道:“千秋,心理学当中,有这样一种解决难题的方法——当我们觉得一件事情毫无头绪的时候,就将它化繁为简,只关注其中最关键的部分。就拿我们现在遇到的这件事来说吧——整个过程非常复杂。那么,现在我们将这件事中的几个关键词提炼出来,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说完这番话的同时,他已经在纸上写好了几行字,将便签纸递给我。“这几个关键词令你想到了什么?”
我接过便签纸,看到上面这样写着:
年龄不同=出生日期不同;
一起上吊自杀=同一天死亡;
原因疑为:约定自杀。
我将纸上写的内容反复读了几遍,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一下就冒了出来:“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没错……”陈思达刚要说什么,突然从窗外刮进来一阵冷风。随即,屋内的顶灯和床头灯都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我的背脊骨立刻泛起一股凉意,全身的寒毛都直立起来。
我们是关了窗子的。
是我亲手关的,我记得很清楚。但现在,我们瞪着一双惊惧的眼睛,看到阳台上的窗户已经向内推开了。
我赶紧抱住陈思达,但深深的恐惧却同时攫住了我们俩。灯泡还在闪烁着,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紧张得呼吸短促、动弹不得。
大概半分钟之后,异常状况消失了,一切又复归于平静。我们等待了一阵,陈思达站起来,迅速地走到阳台上去将窗子关拢。他走回来,惊骇地对我说道:“千秋,我想我们大概猜对……”
“别说了!”我按住他的嘴。他感觉到我在瑟瑟发抖,将我拖过去紧紧抱住。
陈思达用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我的背,安慰着我:“好的,我们不说了……”
我们抱在一起,许久才捱过这恐惧的时刻。
本来,我以为刚才那一刻就足够恐怖了。但实际上,这天夜里发生的事,才让我感受到什么叫做心胆俱裂。
第十九节
小山坡的一棵大枣树下,三个女孩用细竹竿打着树上的枣子,有说有笑。几个人看起来都是十三四岁模样,看那还没发育的身子就能明白。成熟的红枣掉落一地,三个女孩用手捡起来,也不擦两下,就直接送到嘴里去吃。打累了,地上的落枣也够多了,三个女孩就坐在树下,随手捡着地上的枣子吃。一边吃,一边望着对方傻傻地笑,然后聊一些女儿家的事,看上去好不惬意。
但过了一会儿,一个扎着麻花儿辫子的女孩便显出忧愁来,说道:“唉,我们三个这样玩耍的日子,以后怕是不多了。”
接话的女孩儿生得浓眉大眼,看上去像个小子。她纳闷地问道:“巧妮儿,干嘛这么说呢?”
那个被唤作巧妮儿的女孩垂着头,呐呐道:“我娘叫我嫁人了……”
“这是好事呀!”另外一个穿着件花棉袄的女孩儿拍起手来,“这可好了,巧妮儿也要当媳妇了,跟我一样咯!”
巧妮儿瞪了她一眼:“别乐了双凤,你知道我要嫁的是谁?”
双凤问道:“谁?”
巧妮儿苦着张脸说:“牛庄的老杨头。”
“哎呀,就是那个跟各家收米到城里去卖的老杨头?他该有六十岁了吧?”扎麻花儿辫的女孩儿惊讶地问道。
“可不是吗,燕子(可能是那扎麻花辫女孩儿的小名)姐,我以前看到老杨头,都叫他爷爷。你说现在……”巧妮儿快哭出来了。
双凤问:“你娘怎么让你嫁他呀!”
巧妮儿说:“我娘说老杨头虽然老了点儿,身子骨还是挺硬朗的……还有,我娘说嫁给他以后就不愁没饭吃了。”
燕子有些急了:“话是这么说,可你嫁过去是做小妾呀。”
双凤接连点着头,附和道:“而且我常听柱子哥说,老杨头那个老婆可厉害了,长得牛高马大不说,吵起架来五个女人都骂不过她。你嫁过去做二房,那还不得天天看她脸色?”
巧妮儿捂着脸哭起来:“我知道!所以我才害怕呀!嫁给老杨头倒也罢了,想到她老婆,我就浑身哆嗦。”
双凤说:“你把这些告诉你娘,就说你死也不嫁呗。”
“我娘哪会不知道这些。但她哭着对我说,我们家五个女儿,爹妈实在是养不起了,只有嫁一个算一个。双凤姐、燕子姐,你们说,嫁人这种事,哪有我们自己说了算的?”
燕子问道:“这么说,这门亲事你娘已经定下了,改不了了?”
巧妮儿苦涩地点着头:“我娘把老杨头送的聘礼和钱都收了,日子也订好了。”
燕子气得说道:“这哪里是嫁女儿,分明是卖女儿嘛!”
双凤叹道:“莫管是嫁,还是卖,咱们女儿家的命,总是不能自主的。”
燕子咂了咂嘴,好像不赞同双凤的话,三个人中,她是最有反叛精神的。她拉着巧妮儿问道:“你娘定的日子是哪天?”
“就是十二月,大雪(节气)那天。媒婆说她看了日子,那天最适合婚嫁。”
燕子叫道:“哎呀,那不就是下月吗?”
“是啊,可把我愁死了。”
“你真的要嫁呀?”
“要不还能怎样?我有得选吗?”
燕子咬着嘴唇不说话。双凤是过来人,她拉着巧妮儿的手说:“妮儿,我看你就别愁了,认命吧。咱们女人总是要嫁人的。”她的语气变得酸涩起来。“你嫁给老杨头,兴许比我强呢。”
巧妮儿和燕子都看着她,不解地问道:“怎么会呢?”
双凤长叹一声:“今儿要不是说起了这些事,我都不愿意告诉你们。我家的那个小弟弟(注:双凤是童养媳,‘弟弟’是她对自己小丈夫的称呼),唉……”
燕子问道:“他怎么了?”
双凤忧伤地说:“我十二岁时就嫁到那边了,每天伺候我那个未满四岁的小丈夫。那时他不会说话,路也走不好,我以为是他年纪小……现在他五岁多了,还是不怎么会说话走路,就连吃饭、解手都不会。喂他吃饭倒不要紧,可每天晚上他都在床上放水拉稀,哭闹不休……我这才知道,出嫁时没人跟我说,我那个小丈夫其实是个傻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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