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想了想,道:“大师,我只问一句话,我伯父真要杀我么?你是有道高僧,可不能骗我。”无心自己说两句假话骗骗人是家常便饭,因此加了这一句。
终于来了。宗真心中一沉,道:“老衲不敢打诳语,正是如此。”
无心一下呆住了。雁高翔跟他说张正言要杀自己,他仍然不敢全信,但宗真也这般说,他实在不敢不信。宗真见无心的脸一下僵住了,脸上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一阵难过,心头却是一凛,心道:“怎么回事?怎么我的拙火定清修都已散了么?难道……难道惠立师兄说我入魔,竟是真的?”他已修成金刚不坏,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此时却心潮起伏,屡屡失态,已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他深深吸了口气,正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哪知不运功还好,一运功,忽然觉得背后一紧,整个人登时木然,身体也似非己所有。
无心却没发现宗真有异,仍是低着头想着。这个消息对他打击太大,他都不敢相信,可是宗真也这般说,由不得他不信。他低着头,低低道:“大师,我……我该怎么办?”他心思灵敏,不管遇到什么事,总会想出办法来应付。虽然知道自己纵然回山也不会为同门所容,但总还盼着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回山去。可是张正言竟然会想要杀自己,那岂但回山之路永绝,便是中原,也难以立足,只怕要和赫连氏一般,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外道了。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以往的机变也荡然无存。
他话音甫落,却听得宗真道:“去找鸣皋子吧。”无心吃了一惊,只道自己听错了,道:“什么?”抬头看去,却见宗真恍如入定,端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他道:“大师,为什么要去找他?”
“他是你师父吧。我看他对你颇有回护之情。一山不容,另觅一山。”
无心仍有些茫然,道:“可是……可是他已入魔道……”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万事终要了结。”
无心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术有正邪,道则一也。大师,多谢指点。”他站起身,深施一礼,道:“师父若迷途不能知返,那也说不得了。”
无心一走,宗真忽地一晃,睁开了眼。他看了看身前,长叹一声,道:“惠立师兄,原来你已练成了附身术。”
门开了,惠立走了进来。此时他脸上已有得意之色,道:“宗真师兄,冒犯了。不过附身术老衲也不会,是小徒果毅练成的。”
所谓附身术,便是附于他人身上。本来以宗真功力,果毅根本无法附着在他身上,但宗真重伤之下,功力散尽,竟也着了果毅的道了。
宗真道:“机心生于魔道,师兄,你忘了么?”
惠立眼中仍是一派得意之色,道:“宗真师兄,孰道孰魔,原本无人说得清。此人已知向善,岂非托此机心之福。”
宗真摇了摇头,道:“你骗了他,只怕终究是要弄巧成拙。”
惠立正色道:“若他执迷不悟,那正好一网打尽。除魔卫道,本不可妄论慈悲。师兄难道觉得我非青龙之敌么?”他说着,深深一躬,道:“师兄,多谢了,还请静养,以后之事,便由我金阁寺独力担当。”
宗真还要说什么,惠立已施施然走出门去。门外已有他的弟子在等候,惠立一出门,便对三弟子果智道:“果智,你辛苦一趟吧,宗真大师在此间也已帮不上忙了。”
听得惠立的声音,宗真心头更是一沉,心道:“惠立师兄果然入魔了!”
无心虽然说什么若鸣皋子迷途不能知返,那他也要“说不得了”,宗真却着实不信无心会与师父为敌。在山坡上,鸣皋子暗算自己时,结果被自己以破魔八剑反击。那次鸣皋子险险便要丧命,千钧一发之际逃出,难道真是鸣皋子本身所为么?
而张正言要自己杀了无心,还在张正言遭暗算之前……
他陷入了沉思,越想越是心惊。先前未能细细想来,如今重伤之余,打坐调理,这事的前因后果倒越发凸现。当初自己的师兄宗朗入了魔道,修习波罗夷,自己也制不住宗朗,而无心功底远不及宗朗,最终宗朗却败在无心手上,此事当时便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想想,只怕内中别有隐情。
他心头猛地一亮,这些支离破碎的事情便如有一条无形的细线,一下串了起来。
原来如此!
如果事情真是如自己如想,那惠立已堕入对方的圈套了!想通了这个关节,他冒出一身冷汗,猛地站了起来,便想要唤惠立回来。哪知刚一站起,却觉得背心一震,周身骨节一阵乱响,动也不能再动。
是金阁寺的大手印!
他又惊又急。没想到在胜军寺中竟然还会遭了暗算。这一掌力量之沉雄,竟似不下于鸣皋子,中的又是先前旧伤,他只觉胸中一闷,强自支撑,才算没有倒下。
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进来的,正是惠立的三弟子果智。
※※※
莎琳娜洗漱完毕,在房中静静坐着,等着无心来叫自己。只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到无心房前敲敲门,又听不到无心应声。她虽不如中原女子一般谨守礼教大防,但也不好闯到单身男子房中去。
正在等着,忽然听得马林氏的声音在楼下响了起来。马林氏说的是闽中官话,极是费解,莎琳娜也听不懂,不过“道爷”两字是懂的,心中一喜,暗道:“无心回来了!”整了整斗篷,坐得也更端正些。
门上被轻轻叩了两下,莎琳娜清清嗓子,道:“进来吧,没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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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风云寨
无心轻轻敲了敲门,道:“莎姑娘,我回来了。”心中却在暗暗叫苦,心道:“没想到在路上耽搁这么久,原来我的五遁术也没有想的那般高明。迟了一会,莎姑娘怪我吧?”
哪知一叩之下,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他忖道:“不好了,莎姑娘在耍小性子么?”他拉了拉衣襟,又敲了敲门,道:“莎姑娘,真抱歉,我来晚了。”
他只想说几句讨好的话,可向来伶牙俐齿,张嘴就来,偏生在莎琳娜跟前便变得笨嘴拙舌,说也说不出,只是不停敲着门,这时马林氏拎着笤帚簸箕从过道里过来,一见无心,叫道:“哎呀道爷,你还没走啊。”
无心一见马林氏,连忙满面堆笑道:“是,是,内掌柜的,我马上就来结账。”
马林氏道:“嘿嘿,不急不急,不再住两天么?”住店都要交押柜,防人不结账走了,她倒是的确不着急。无心道:“不了不了。”他见莎琳娜不搭理自己,已是心急如焚,见马林氏还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自己说话,更是着急。
马林氏道:“是么?那你下来吧,我把押柜还给你。”
无心恨不得早些将她打发了,忙道:“好的好的,多少银子?”现在宝钞已不值钱,仍然通行银子。他伸手便要去怀里摸银子,哪知马林氏道:“哟,道爷,你不是都已经给了么?”
无心一怔。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等好事,道:“是么?我都忘了。”心中不由窃喜,心道:“真是人要发财挡都挡不住,这婆子居然会记差了,赚了赚了。”正在偷笑,却见马林氏摸出一封信来,道:“对了,道爷,这儿还有你一封信。”
无心又是一怔,道:“给我的么?”他接了过来,见信封上什么也没写,颠了颠,方才一下撕开,抖出里面一张信笺,刚一触目,登时呆住了。
马林氏也不管他,推开了门进去,嘴里还道:“道爷,你是火居道士吧?令尊大人可真是年轻,模样好得来……”她还要再说,一回头,却听得门响,却是无心钻回自己房里了,忙拉开嗓门道:“道爷,帐已经结了,快收拾东西啊。”
无心把纸塞进怀里,一拉开门,只见雁高翔仍然直挺挺躺在床上。他一个箭步冲到床前,解开了雁高翔的穴道。雁高翔翻身坐起,正待破口大骂,无心已深深一弯腰,道:“雁兄,雁道友,雁大爷,求求你告诉我,你都听到的吧?莎姑娘有没有出事?”
无心的声音有些发颤,嘴唇也在哆嗦。雁高翔甚是吃惊,将背后的葫芦整了整,活动了一下双手,喝道:“牛鼻子,男儿膝下有黄金,为了个女人这样,至于么?”无心其实也没有跪下,只是雁高翔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大大地看不起。
无心道:“雁兄,你要杀我,我也不怪你,莎姑娘有没有出事?他们有没有打她?”
雁高翔见他此时最担心的不是自己,倒是莎琳娜有没有吃苦,撇了撇嘴道:“无心,雁某好男儿,居然在你手上连输两阵,真是不值得。”
无心见他仍然不说,越发心急,道:“前两回不算,我们下回好好斗斗。”他吞了口唾沫,又道:“是不是你被我点了穴,就睡得死猪一样,什么都没听到?”
雁高翔怒道:“牛鼻子,不要来激我。我方才听得清楚,那个色目女子是跟他们走的,不曾动武。”
听得莎琳娜并不曾吃苦,无心如释重负,道:“谢天谢……”这“地”字还不曾出口,雁高翔忽地一指点向他前心膻中穴。无心一晚上没合过眼,雁高翔却已休息了大半日。他伤势虽重,却不是内伤,此时功力回来了五六成,无心分神之下,已然中招。
雁高翔一招得手,大为得意,喃喃道:“小牛鼻子,这回你可落在我手心里了。”说着,解下了背后的葫芦。无心见雁高翔解开葫芦,知道定是要拔出水火刀来,心头一寒,哪知雁高翔只将葫芦晃了晃,听里面还有酒,拔开塞住葫芦口的高粱秸,也不知想了想什么,呆了一阵子,忽然将葫芦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叹道:“小牛鼻子,你总算也救过我一命,雁某若这般杀了你,实是让天下英雄耻笑。”
无心道:“那你就放了我!”他虽然不肯求饶,但这话也与求饶无异了。但雁高翔只是沉吟了一下,道:“穴道两个时辰后会自行解除,你就再躺两个时辰吧。”
原来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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